朱阙+番外(84)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该再让额娘带着对她的顾虑离开,便适时的脸红起来,笑着说好。

阿玛站得远远的,步子抬了下还是困在了原地,父亲对她的感情总是因为苦于表达而显得内敛和犹豫,郁兮丢开伞,忍不住走上前抱住了阿玛的腰,把脸贴在阿玛的胸膛里,齉着鼻子道:“都到这时候了,阿玛还矫情呢,您就不能大大方方安慰闺女两句。”

辽东王尴尬的架着手,看向自己的福晋,福晋冲他瞪眼睛打眼色,阿玛叹口气,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这回阿玛不在任上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在京城过好自己的日子,你是咱们大邧的皇后,咱们柳家人出息了,把头扬得高高的,也给你哥哥们树立个榜样。”

郁兮的眼泪微细如丝,含在眼眶里打转,笑着说好,“哥哥他们早晚会有所建树的,我盼着他们的好信儿,您跟额娘要保重身子,也要常给我写信告知家中近况。”

阿玛笑了,尽管嗓音略显苍老,“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郁兮也跟着笑了声,然后就不住哽咽起来,额娘走上前,一家人三口环抱在一起相互安慰着依依惜别,最后阿玛额娘眼中满含慈泪坐进了马车里。

郁兮粉泪混着细雨飘零,听闻马蹄的声音越走越远,阿玛额娘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不见,上一次离开家时,她不必下定断舍的决心,反而怀揣的是对前途的几分向往和憧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再次见到辽东的山林冰脉。

而这一程,再要见到家长的故人,竟是不知要到何时了。一个人的选择好像总要伴随着失去,虽然不至蚀骨剜心之痛,却也使面前的这场雨有了穿透衣衫的凉意。

郁兮叫散了送自己来宫门口的轿撵,从觅安手中接过油绸伞往回走,经过断虹桥,路过十八颗槐的时候,脚下绵密铺陈的银杏叶和绿叶被雨水浇透,撕裂得七零八碎,虽然眼前的景致略显凄凉,她纷乱如麻的情绪却在自己漫步的过程中一块一块拼凑起来。

朱红橙黄构建的这座宫城,是她的家,她爱上了它,也爱上了城里的人。

雨丝揉摩在伞布上,像养心殿时钟的针脚缓慢移动的声韵。她略顿下步子,冯英跟觅安对视一眼走近听她的示下,“我想万岁爷了。”郁兮道:“随我去养心殿吧,今天晌午我为万岁爷侍膳。”

这是皇后第一次主动要去找皇帝,就像鼓楼里的钟声,钟椎与钟壁朝夕相伴,叩响出岁月悠长。

冯英响亮应声嗻,随着那双花盆底朝前走去,十八棵槐的尽头是内务府库,拨开一枝秋叶,一道雨帘,迎面走来一人。

他的出现会给人一种风停了,雨也停了,天晴了的错觉。

而她,隔着伞边凝结的水露看出去,面庞笼着一层朦胧的湿意,给人一种在江南水乡邂逅一位陌生人的错觉。

雨水滴落下来,视线再次变得清晰,她的酒窝和笑意近在眼前。终究是隔着一道伞缘,两人无法靠得更近。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怡亲王略做躬身行礼,“娘娘吉祥。”

“七爷快请起。”郁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在宫里熟人之间的礼节很可能就是一种困扰,之前是朋友,甚至身份地位比她还要高的人,如今面对她时也都只有向后位低头的份了。

怡亲王笑着抬头,年轻朗澈的目光像是能把时间拨回到春夏那个季节去。“七爷要上哪去?内务府下值了么?还是你自个偷懒?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七爷最近忙什么呢?”她笑着,一连串的追问。

怡亲王握紧伞柄,视线微微低落了些,她还是两人初遇那时的样子,凤钿栖息在她的云鬓上,花盆底抬高了她的身姿,她还是那个穿着皮靴在玻璃窗前对着她笑,扮着“杨贵妃”的花脸,开玩笑喊他“小延子”的姑娘。

北京的夏天真热啊,用来消暑的冰块刚运到升平署没多久就全部化成了水,用过午膳所有人都累了,可是为了把戏排好,因为对戏曲的热爱,没有一个人叫苦。

困到极点的时候,也不管什么身份脸面了,太监学生们,司员们,七倒八歪的在戏台上打盹。

他们也像破庙里的菩萨一样全蔫儿了,靠着戏台坐在地砖倒映的艳阳天里用扇子呼啦呼啦的相互扇着,她睡着了,身子倒过来,无意中把脸枕在了他的肩头上。

窗外是暴喝的蝉鸣,他望着太液池上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肩头的那一朵芙蕖给他带来了一丝窃喜的凉意。

他为她摇扇,五公主不怀好意的笑看他们,那一片刻的宁静有种永恒的美。

其实他是有跟她在一起的机会的,他失败于晚来一步。他能够推测出,她跟他的哥哥在南下入京的途中所发生的故事。

细节大概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从他的视角粗略的展望,大概是他们眼中共赏的月色,日出是外人想象不到的恢宏壮丽,刻骨铭心。

他的哥哥一吻相赠,她便奋不顾身。两人的缘分无懈可击,所以他的遗憾是钦佩的,释怀的遗憾,其实已经算不上是遗憾了。

蝉鸣消落,菡萏香销翠叶残,承延把思绪拉回到了眼前的雨中,仍旧一双明媚笑眼:“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不称职?知道你今天要打这里经过,我专程堵道来的,封后大典那时我才见过你,你的眼睛里只有六爷,哪能看的到我。”

提到皇帝,她脸颊上有仓促泛出来的红,是所有姑娘从外人嘴里听到心上人的样子。郁兮羞赧一笑,“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大家一样的官服官帽,还真不大好辨认。七爷有事找我么?”

他颔首,“你要回承乾宫么?我陪你往回走走吧。路上告诉你。”

郁兮抬步,这就是间接答应他的意思了,两人齐肩走,偶尔伞缘会产生碰撞,雨滴沿着伞骨流下来融合在一起。

“我跟七爷说实话,你又要笑话我了。”她笑道:“其实我打算上养心殿找你六哥去。”

这就是他释怀的原因,她谈论起皇帝时纯粹,无畏,能从她的眼底看到那抹明黄的身影。而她看向自己时,眼神中没有过多深刻的含义。

“我六哥他待你很好吧?”承延小心翼翼的问。

在一个男人面前谈起另外一个男人的好,感觉有些古怪,她的伞偏移了过来,遮挡了脸腮上的秋日柿红,声若蚊蝇,不过还是确信的笑道:“不瞒七爷说,你哥哥他人的确很好。”

宫里都传帝后恩爱,她绚烂的笑意就是最好的佐证。承延挪开伞,仰面朝天,饮了一片雨水,“这宫里原本是个不讲情谊的地方,现在却变得不一样了,你跟六爷两人帝后同台的情分或许会为世人留下一段千古佳话,这不是你跟他的运气,而是因为你们值得。”

郁兮不料他会说出这样寓意深刻的话来,她笑,“七爷说的太过夸大了,我何德何能呢?”

怡亲王回过脸,揶揄的笑,“我就是知道。”

说笑着走到隆宗门上,他才向她坦白,“有件案子跟六爷商量之后,由我前去苏州调查取证,过几天就要离京南下,再回来可能就到年关了,走之前我还是想专程来跟你告个别。”

乍听这样的消息还是觉得有些突然,政务方面的调动安排郁兮了解的并不多,不过以期限来看,这趟差事可能办起来不太容易,她点点头,“七爷,政务上的事我懂得不多,给你出不了什么主意,有劳你了,你路上小心,祝你差事办理的圆满顺风。”

承延听出她不自觉就带出来的立场,一句“有劳你了”,有代皇帝向他表示慰问的意思,她已经完全适应皇后这个身份了。

不过她眉梢间流露出的担忧应该是她对他真实的感情,皇嫂对小叔子,或是朋友之间,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宽慰。

承延点头,“我会注意的,外头雨凉,你进殿去吧。”

郁兮跟他告了别,收起伞走上隆宗门的台阶,却被他叫回了头。

“郁兮……”其实在她称后以后,他不该这样称呼她的。

郁兮诧异的回过头,显然也因他叫她的名字而略显尴尬,两下张望了下问:“七爷还有事情?”

“没什么。”怡亲王摇头,可能是雨天不方便携带鸽子,他的肩头少了一抹白羽,可还是让郁兮想起了两人头回见面那次,他在玻璃窗前明朗的笑影重现在脸上,“妹妹今天很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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