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番外(58)

“我们是朋友对吧?”郁兮把嘴唇咬得像宫墙上朱红的涂料:“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今后我也会对王爷好的。”

他听了默然的笑,“说话可要算话,一言为定。”

她面对着墙,话语触碰到砖石上有瓮声回响,余韵悠长:“一言为定。”

眼前日光朦胧,苍穹模糊,他的心境却无比清晰,折磨半个上午,拨去了心中的疑雾,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收获。

遗憾的是她口中对“朋友”一词的运用,恭亲王行事一贯追求完美,力求极致,他并不满足于现状,身陷朋友这一普遍的范畴里踌躇不前。

他需要一个特殊又狭窄的称谓重新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想了想却一无所获。

第42章 御药

“郁兮, ”他问:“你有没有小字?”

“有是有, ”她道:“倒也不常用, 是大哥哥帮我取的,取自“郁郁桓桓”中的“桓桓”二字, 只有他习惯这样叫我。”

“凡我同盟, 既文既武。郁郁桓桓, 有规有矩。”恭亲王沉吟道:“取得好。”

“王爷呢?”轮到她发问:“王爷有没有字?”

他颔首:“御廷, 统御的御, 朝廷的廷。”

从名字到字,均是明了直接的注释, 他就是全天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她含着理所当然的口吻笑道:“自然是这样。”

“如果你不介意,”恭亲王道:“我今后就叫你桓桓了。”

犹豫纠缠在她的嘴角,“我不知道……王爷不觉得这样叫起来有些别扭么?”

“亲切腻歪, 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他瞥她一眼,迈步走到她前面, 后摆翻飞承接两侧宫墙绵延铺陈的鳞瓦,不允许她进一步的反驳,霸道的说:“就这样定了。”

郁兮踏着他袍尾的细浪颠簸, 跟上他的脚步,眼梢含苞待放的桃花, 经过多时的蕴酿,尽数绽放开来,伴着琅琅的笑声落入他的眼眶,“王爷可真讨厌!”

人生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记得准, 记得清楚的,追溯以往很多片刻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周驿,觅安,冯英他们的记忆里,绥安三十年,正月里的某一日,从苍震门通往咸和左门的甬道中,有两人的影子相互追逐,欢声笑语贯穿昭华,凝祥,景曜三道门,衔接成一段动人的音律,余声绕梁,辗转回响。

从那时起,他们抹去了在彼此眼中称之为“陌生”的那道障碍。

行至御药房,殿中并无几人,巳时整点总管王太平跟随太医院的御医们前往太极殿为皇帝诊脉施药,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几个苏拉太监。

恭亲王叫散了他们,提起正堂桌案上的笔墨自顾自提写起来,因是站着,两肩的绣金云龙俯首下来,在玻璃窗外斜打进来的光线中腾云驾雾。

郁兮不便打扰,借着这个空当观察御药房殿中的环境,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是伴着药香,出于身临其境的自觉。

阁架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药具,有制药用的筛子,药碾,石磨,杵臼,乳钵,药铫,也有盛药用的木箱,木匣,瓷罐,银盒。还有诊疗用的各种器械,是她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到底是皇城,就像摘藻堂,御药房和恭亲王口中所描述的天文仪器一样,不仅藏书,医疗,天文,这个地方在各个方面储备汇聚的都是四境九土内最为顶尖的力量。

恭亲王落笔后抬头,看到了立在阁架前的她,袅娜一道弧洇在光环的侧边,化成朦胧的剪影。他偏过脸绕开眼前光线照射的角度,视线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郁兮的目光在一排盛放药露的玻璃瓶之间曲折游走,日光在瓶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透明的液体中映出了一人的脸,开口问道:“瞧什么呢?这么认真。”

郁兮笑着看向他,“我在瞧这些西洋的药……”说着她渐渐屏住了呼吸,他在她的身后,为了适应她的身高,恭亲王负手俯下肩,下颌跟她的肩线持平,她偏过脸,他的面色近在咫尺,玻璃瓶身上的光斑落入他眼底,拼凑出一道虹。

她的停顿引来了他探寻的目光,郁兮忽地一下心擂如鼓,猝不及防的紧张降临,鼓点没有任何节奏,却来势汹汹,一阵一阵的敲击着她的心膈。

她唇动,嗓口却堵着一口气,吐不出半个字来,他的疑惑和面容被斗转的光影遮掩,隐没在混沌的背后,但是她能听到他的呼吸渐往她耳边迫近。郁兮失神转回身,发现殿中仅有他们两人。

不得不说这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后背紧紧贴在阁架上,这样一来影子就完全被他包抄住了,隆隆的心跳淹没她的听觉,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郁兮有一瞬间的耳鸣,震耳的聒噪中,她分辨出他的声音,“桓桓。”

他的话语把她的睫毛吹拂得微微颤动,郁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又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

“桓桓。”他大概熟悉了这样的叫法,落入她的耳中也并不陌生,铮铮声腔,撩拨着她的心弦。

郁兮不懂自己因何如此,但是无可否认,她心底对他滋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不是亲情那样的坦诚和睦,也不如友情来的落落大方,只是莫名其妙的,难以描摹。

她头簪凿在了脑后西洋药露的玻璃瓶壁上,“叮”地一声响,一只瓶子被她撞倒了,瓶身上“薄荷油”的标签缓缓飘落,刺鼻醒脑的气味一下子播散开来,盈满了两人的心神。

郁兮醒过神,忙回身去扶那只栽倒的瓶子,趁着这个间隙,她手指攀在搁板上方呼出一口颤抖的气出来。

之后是他出口化解了放生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咄咄怪事,一张宣纸从肩的那头递往她的手中,“这是预防痘疹,瘟疫的一些药方,他们都不在,只能靠自己了,你陪我一起抓药吧,我管痘疹,你管瘟疫。”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郁兮背着他点头,从阁架上取下一只笸箩,随他穿过隔断到了后殿,里面是另外一番天地,三面墙上订着直达天花的黑漆描金云龙纹药柜,地砖上还陈设着八角的硬木药柜,每个抽屉上面都用鎏金的字体刻着药物的名称还有疗效。

与她视线齐平的一个抽屉上刻着“核橘”的字样,郁兮轻声念出它的功效:“……味甘气,平无毒,治小肠疝气及……”

念到此处,她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咧嘴收了声,恭亲王的脸从药柜对面探出半个,“怎么不往下念了?”

郁兮咬嘴唇支吾,“这……这地方被虫蛀了,我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撒谎。御药房最忌蛀虫,防虫这方面的工作做不到位,他们御药房所有人的脑袋都得搬家。这木柜用的是上好的桃心木,使用前用防虫的油料喷涂过好几遍才能入殿,怎会被虫蛀?”

恭亲王说着又消失在药柜后,只余慵懒的声音传来:“核橘,味甘气,平无毒,治小肠疝气及高完中痛。你仔细看看那上面是不是这样写的?”

郁兮的脸像熟透的柿子,“王爷真讨厌,谁要跟你讨论这个了?野腔无调的,真不嫌害臊。”

她又骂他讨厌了,比起她的安静,他还是更喜欢她娇嗔的样子。“喜欢”?他把思绪往回拨,没错,他确实采用的是这两个字。

勾在抽屉拉环上的手顿了下来,就像每味药对应的各种疗效,他目前为她所做的事,所采取的举动,没有比“喜欢”更精准的词意可以用来概括。

一环扣一环,他终于把“桓桓”和“喜欢”化上了等号。听上去顺口押韵,和谐又自然。

他不回应,对面的她问:“王爷也懂医学?”

他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药材,“学的不精到,不过是……”

“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她小声的切,“就知道王爷会这样说。”她又问:“王爷?天花瘟疫真的很可怕么?”

药柜那面是肯定的回答,“听说绥安初年,我阿玛刚即位的那年,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京城曾爆发过一场天花。始发于塘沽,保定等地,传染甚速,在京城也开始迅速蔓延,后来愈演愈烈,以致被传染的患者病发即毙,医药无及。此次疫疠传染之广,经时之久,为历年所未有。行医者常说“时疫流行,遍地皆染患。”那年宫里过得很是不消停,死伤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近年来朝廷一直都很重视时疫的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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