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番外(51)

望见来人走近,似云福下身去,“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恭亲王叫了起,折开步子走近三希堂,似云跟到门口被周驿给拦住了,拂尘沉沉压在她的手腕上,“既是王爷亲口点名让你在三希堂伺候,我等就不往里入了。之前在景仁宫里当差的,想来你伺候人的规矩差不到哪去。六爷接手养心殿之后,能进来当差的宫女你是头一个,进去唱出好戏吧。”

拂尘的穗子摩挲着她手背而去,似云道了句:“多谢谙达教导。”最终通过了那道畅行无阻的门。

三希堂作为御用书房,跟养心殿其他殿所比起来不算特别宽敞,除去通道里的隔间,四方格局里的半边天地是南窗下的那张暖炕,恭亲王在炕沿上坐下身,似云跪在地毡上伺候他脱靴。

葱白十指压在乌缎的靴布上,颜色对比强烈,美得耀眼。恭亲王问:“你入宫有多少年载了?”

似云手指顿了下,又衔接上了动作,“回王爷,奴才十四岁入的宫,已经在景仁宫当差三年了。”

头顶恭亲王的嗓音沉下来,“这样轻的年纪就当上了景仁宫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想必平日里很会识人眼色吧。”

音调生冷没有任何起伏,故此也听不出话里到底是褒是贬,似云心里骤然一阵紧张,凭她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宫里的主子字面表达的与心里所想的有可能不是同样的意思。

为难之处就在于她不能让恭亲王主动挑起的对话冷场,便硬着头皮道:“多谢王爷夸奖。”

靴子脱了下来,恭亲王收腿坐在炕上,问道:“这房里的花是你换的?我记得之前里面插的是干花还是绢花来着。”

似云起身,见他望着身侧北墙上的十三只壁瓶,便回话应是,“今儿御膳房的谙达们上御花园采梅花做梅花糕,奴才就托他们额外摘了些带回来插瓶,是奴才自作主张了,若是王爷不喜欢,奴才重新换下来,之前的那些干花绢花奴才都还好好收着呢。”

“那倒不必。”恭亲王正回身,翻开紫檀炕案上的那本《六韬》看了起来,缓声道:“满室飘香,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勤换着吧。”

似云忙应是,随着话音的消落退至一旁,三希堂正南连着槛墙是一面通体的大玻璃窗,廊间里悬挂的宫灯透出光影,窗边摆放着的青玉蟠螭觥,青玉牺尊砚滴沐在其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她不由把视线往回调转看向那幅“深心托豪素,怀抱观古今”楹联下的人,伺候男人应该与伺候女人不一样,她想,伺候主子娘娘需要把脸皮磨厚,适应冷言厉词的敲打,掐准她们情绪转换的时机去讨好周旋。

伺候恭亲王,她心里没有准谱,他的一言一行对她来说都是强有力的压制,恭亲王是宫中所有年轻女孩口中津津乐道的对象,是她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存在。

而她也不例外,虽然皇贵妃和恭亲王母子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私下里跟宫里要好的小姐妹谈论起恭亲王,她跟她们一样青天白日里做梦,对全天下最具权势的他怀抱着虔诚的向往。

似云不傻,她何德何能得以入了他的青眼被挑进养心殿里当差?她有自知之明,她站在御殿中,心头悬着一把随时都能落下来的刀,最终的归宿不过是沦落为恭亲王报复皇贵妃的工具罢了。

不过能为他添茶倒水,甚至得他一句夸赞,她还是觉得满足。不是所有在宫里当差的姑娘都能像她一样踏足养心殿。既然失足落入陷阱之中,那便争取一份荣耀作为对自己的弥补。

有人轻轻叩响了身后的楠木雕花槅扇,是恭王王府拨调入内宫当差的小砚子,似云走到门边从他手里接过一只黄瓷的万寿无疆茶盅,仅仅是一只茶盅而已,没有托盘也没有杯托,接过来之后,茶盖下积蓄的热透过瓷壁灼烧着她的手。

她本能的缩了下,小砚子重新把茶盅让进她手里,“这是王爷最喜欢的婺州举岩,刚沏出来的,等放凉些姑娘再请王爷用吧。”

恭亲王面前的案几上摆着青玉笔山,白玉笔筒,还有正在翻看的书籍,没有多余的地方容她手中那杯茶,隔扇上镶嵌着原本用来安置茶具的两只半圆茶几现在却被两只花瓶一左一右的占据。似云明白过来,这便是她得罪恭亲王,准确来说敬和格格所带来的惩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轮到她受教训了。

茶水沏得很满,即使手指颤动的幅度很小,滚烫的开水还是沿着茶盖与茶盅杯□□/接的/缝/隙流下然后渗入她的指缝,她死死咬着牙忍耐着,热辣还是烫得她撕心裂肺。

终于等到茶水的温度降了下来,似云福身上前,“请王爷喝口茶吧。”

恭亲王倚靠在黄缎靠背上,肘弯闲适的搭在迎手上翻看着书页,不曾抬眼甚至一寸余光也不肯施舍给她,面对她的询问完全是置若罔闻的态度。

她退却,不再上前打扰,任由手中一盏茶放凉,然后到外间重续一巡,等候茶水的温度适宜,再次上前询问复又遭受沉默的拒绝。循环往复的过程煎熬下来,似云两只袍袖几乎被茶水浸透,潮湿的贴在腕子上,粘腻的感觉刺激的她浑身发抖。

又一杯沸腾的热茶注入杯中,心中的耐力没能抵得过渐失的知觉,杯盏被她失手摔在了地毡上,地面柔软,万寿无疆的花纹还是完整的没有破裂,茶水混合着茶叶却把毡毯上浇得一片狼藉,甚至有部分泼溅在了恭亲王的靴面上。

似云骇然大惊,忙落下膝头跪地请罪,“奴才殿前失仪,奴才该死,请王爷赐罪!”

恭亲王这才从书中走出,瞥了下凝结在她袖头上的水渍,那瑟缩的肩头看上去似曾相识,他收回眼翻过一页书,伴随着纸页的脆响,漫不经心的问:“疼么?”

余光里是难以抑制的哽咽和肯定的点头,他目光沿着书中“……民失其务,则害之。农失其时,则败之。无罪而罚,则杀之……”一行话看下来,又道:“针扎在手上的滋味更疼,虽说是你主子下的令,话却是你开口说的,针线也是你递的。当初你是如何对待她的,眼下我就如何对待你,你可知罪?”

“回王爷,”似云含着眼泪点头,“奴才知罪。”除了认罪别无他法,其实她想用“主子的令不敢不从”为自己做一句辩解,却是忍住了,说出口只会自取其辱,居于人上之人的他没有听从和理解她难处的可能。

恭亲王合上书下炕,她忙跪过来为他穿靴,被他摆手叫退下去,自己拂落靴头上的茶叶问:“看你的履历上说,你父亲是奉宸苑稻田厂的库掌梁万升,可否属实?”

似云未料他会调查自己的履历,忙应是,“回王爷,他确实是奴才父亲。”

他穿上靴,十指交叉,语气很平淡,似乎跟本未把她的失礼放进眼里,“本来是要狠狠责罚你的,看到你父亲的名字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在内务府肃贪那年,奉宸苑稻田厂的植年员外郎一人,笔贴式三人贪污厂内征收的田赋,地赋共计十万两雪花银,一个厂上下内贼丛生,只有梁万升一人分文未贪。”

恭亲王说着站起身,走到她插花的壁瓶前,望着瓶中的梅花道:“有父如此,子辈应该差不到哪去。如今你的所做所为实在教人失望透顶,主子娘娘撒邪性,你非旦不拦着,甚至还心安理得接受她的指令。纵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父亲又是如何在浊水中保自己一方清白的?”

似云被他训得无地自容,泪水混合着因疼痛生出的汗水直流,吸了声嗓子道:“奴才惭愧……”

“瞧在梁万升的份上,我饶你一面。希望你今后有所反省,多多向你父亲学习,谨慎当差。除了三希堂的事宜,每日到景仁宫请安问礼一事也由你接手吧。”

似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忙叩头谢恩:“奴才谨遵王爷教诲。”

那匹海水江崖未做过多停留,擦着她的眼尾漫过槅扇的菱花格远去,走前却道:“你当差自有你当差的不易。敬和格格在宫里比你更难为,下次胆敢有人再伤她,我就剁了它的狗爪。”

似云十指油煎似的,听了这话不寒而栗,一直匐身听到他步子走远方才起身。小砚子,小喜子进门帮她一起打扫,见她满脸泪痕,便措眼看向其他方向,以免她觉得难堪。茶水渗入毡毯里化成一坨坨污渍,无法再收拾干净,两人一东一西站了,合伙把毡毯揭起来卷成筒状,商量说明天要去内务府换张新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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