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番外(37)

周驿抖抖拂尘站直了身, “冯英, 你是戗着碴儿活的么!逢人见面能不能说句好话?”说着抬脚让他看鞋底子,“是这鞋穿得不跟脚了, 你姥姥才胖呢!”

冯英一笑,“还嫌别人说话难听呢?上来就骂人,有您这般嘴臭么?这鞋就算穿着舒服跟脚, 您也走不利落。”说着缓一叹,“六爷马上又该过生辰了, 咱们不服老不行啊。说吧,今儿来为什么事?”

周驿看着他那张老脸,鼻腔里直窜气, 想想正事要紧,暂放下同他较劲的心思道, “有个活儿,六爷派我找人,干不干?”

“什么活儿?”

“承乾宫敬和格格殿里大总管的活儿。”

冯英精瘦的脸上,因思索皱纹显得更深了, 嘶了声问:“你是说辽东王府格格家的跟班?”

提到敬和格格便知是辽东王府的出身,想必昨晚就听闻了这位格格要入宫的相关风声,耳朵灵眼睛活,这也是周驿为何来找他的原因。“不错。”他道,“如何?”

冯英做个揖:“周兄若是头一个就来找的我,这活儿我就接。”

周驿回头往东北方向一指,“这不,刚从乐寿堂过来的。”

“多谢。”冯英笑道:“什么时候上任。”

“就现在,”周驿比个手,“走吧,敬事房这头我帮你料理,恭祝冯兄升官进禄了。”

冯英走的干脆,头也不回,走到阶下才回过身,一把骨头风一刮能被刮飞了似的,却稳健屹立着,“得空请您喝茶。”

言罢掉被过脸,扬长而去,余他在阶上哼地一笑,“有脾气!”。其实这宫里不仅仅有出众的主子,个别奴才也不是简单人物。

冯英原本是在内务府广储司银库里当差的苏拉太监,后来因揭发银库几个管库库兵监守自盗,偷盗银库银两的行径,性命受到了威胁,恭亲王发现端倪后将其庇护起来,后来事实的真相被调查清楚,银库的库官们受库兵们受贿,也参与到了贪污国库银两的行列,上下勾结,已成公开的秘密。

恭亲王下了令彻查此事,银库所受牵连人数之广,几乎涵盖各个官阶的官员太监,令人触目惊心,以此为戒,恭亲王上奏朝廷后,奉皇帝谕旨,全面对内务府其他衙门也进行了肃清。

事后恭亲王考虑到银库那批贪赃枉法的小人还余朋党未被清除彻底的可能,便把冯英举荐到了宫中敬事房做事,八品首领的“侍监”衔,官职不高,所以并不显眼,在宫里有了避身之处。

这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人,周驿打心底里感到敬佩,恭亲王对其有恩,也因他在初入内务府当差后为内府清除积弊,从而声名大震,备受美誉。

相互成就彼此的情分,恭亲王的一句话,冯英便无二话,他穿过日精门,抵达承乾宫,在前堂的三间抱厦下,静候敬和格格的到来。

初见敬和格格是绥安三十年,正月初一,那年也是绥安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那天的风有些刺骨,对于人到中年又过早失去命根的太监来说是一种残忍的肆虐。

冯英却没有畏缩,坚守在廊下等来一阵风把枯叶送到脚旁,他有一种直觉,他所要迎接的这个人,该是一位漂亮又吸引人的姑娘。

她来后,遥遥一望,完全符合他期待中的样子,雪灰这种陈旧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是圣洁明艳的,绣纹抽丝剥茧化成肩尾袖头的百花蝴蝶,似有暗香浮动,扑面而来。

他们会面的细节,有些上了年纪的他暮年坐在灌肠胡同自己家府邸的廊檐下偶做回忆时,大都记不清楚了,却犹记那双笑眼望见他时,没有迟疑,没有询问,她明白他在此的目的。

看待熟客一样的眼神同他擦肩而过,吩咐身边的丫鬟觅安说,“去瞧瞧殿里有没有茶,给谙达奉茶。”

年老之人,感官五识逐年衰退,那杯热茶在他的味觉上停留了很长的年载,记忆犹新,回味悠长。

在内务府的丰功伟绩,他自己无心提及,宁寿宫殿里伺候的宫女缘缘却带着崇高的敬意,进一步介绍他时,在敬和格格面前又一遍的重温。

她笑,请正在行礼的他起身,口中提到了恭亲王,“你们二位都是正直之人,真难得。”说着看向觅安,“六爷真是好人缘,满世界交朋友。”

冯英不知她口中所提恭亲王的其他朋友为何人,不过回京短短一日之内,能被恭亲王引荐朋友相见,看来恭亲王对敬和格格的态度非同常人。

同殿里其他供职的太监宫女们见过面,送走缘缘之后,郁兮在冯英的带领下开始熟悉这里的环境,承乾宫跟东西六院的格局大同小异,二进的院子,主要分为前堂和后殿两个院落。前堂是日常吃喝消遣的去处,后殿则是用来作为休憩的寝宫。

金丝楠木的门窗隔扇,龙凤呈祥的天花,烟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画包裹的门坊,门窗上的棂格空隙也处处彰显出精致的细节。

坐在次间的支摘窗前,风从上层支起的空隙中涌入,日光从下层的玻璃透进,照在铜镀金珐琅四明钟表盘里的指针上,折射出缓慢移动的光影。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却在无声运转着,她取出荷包的那只千里镜放在了时钟旁那盏空着的黄花梨支架上,仿佛天生为它所设,供它所居。

郁兮静静望着窗外,些许茫然,些许安心,初来乍到,嗅到鼻中的都是跟她生疏的气息,她觉得没有关系,那盏西洋钟里复杂的西洋数字,她总有一天能看得懂,也总有一天能跟表盘上画的那个浑身□□,头发金黄卷曲,长着一对白羽翅膀的小孩混熟。

冯英出内府入宫当差七年有余,作为宫里的老陈人,他话里讲的规矩,需要悉心劳记,太后驭下亲厚,为人宽和,若非特殊召见,后宫女眷晨昏省的规矩,每月逢五,逢十前往既可,其余时日需到景仁宫皇贵妃跟前请安见礼。

每日要与皇贵妃还有其他各宫嫔妃会面,这对郁兮来说是一个挑战,她们应当都不喜欢她。

提到博尔济吉特氏,冯英同她跟进了皇贵妃同恭亲王之间真正的母子关系,郁兮这才了然,原来她并非恭亲王的生母。

“难怪呢,”她轻声沉吟,“难怪他们母子之间瞧上去并不怎么亲热。”

冯英寒声,口吻中甚至透着轻蔑,“何止是不亲热,准确来说是并无多大感情……”

于是郁兮从冯英口中了解到了恭亲王幼年的过往,他凭借出众的才艺荣达之前,一直成长在阿哥所,备受皇贵妃这位母亲的冷待。她落下半盏眼睫,轻轻叹息,所以他同自小受太后照拂的怡亲王不一样,他品尝冷漠,深沉内敛的性情应该来自于那段艰难岁月的馈赠。

冯英安慰她道,“格格无需害怕,皇贵妃娘娘图许的是太后之位,能不能安稳坐的上,还是要瞧六爷的脸色。”

话并未说完,还留着半截余音。郁兮对上了他的目光,经历沧桑的眼睛并不浑浊,里面刻画着岁月的年轮,看透了太多,她读懂了其中的含义,这跟之前那位王爷再三同她做出的承诺不谋而合,在宫里,她如遇艰难,恭亲王是她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她含笑,点头以做回应。后面又谈到了宫里的其他的嫔妃,冯英像默书似的,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叙述道,“宫里位份高的主子娘娘,其实也就是几位王爷公主的额娘,大多出身内蒙各部……”

“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同六爷的生母懿安贵妃索绰罗氏都是内蒙卓索图盟喀喇沁的出身,不过是一个左翼旗,一个是右翼旗。三公主还有礼亲王的额娘,惠妃娘娘郭佳氏出身于内蒙哲里木盟,郭尔罗斯前旗。五公主额娘,珍妃娘娘乌雅氏出身于内蒙锡林郭勒盟,乌珠穆沁左翼旗。七爷怡亲王的生母跟太后娘娘一样,都是出身自内蒙正黄旗察哈尔的叶赫那拉氏。”

觅安听了起笑,“谙达好记性。”

冯英俯下的腰身挺起一副傲骨,面向郁兮笑道,“敬事房有一项重要职掌,便是记录皇子,公主们的出生情况,后妃出身,其父的姓名,官位以及皇帝和后妃的生亡,以备篡修玉牃之用。这些都是拜奴才的本职工作所赐。”

从满腹诗书的周驿,到恪尽职守的冯英,这座宫城里的每个人,均不容小觑。郁兮笑道:“今后就劳谙达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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