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兮看过来,嘴角伴随着花香花开,笑着说好,他是认真的,她却只当他随口一说,等他娶了福晋,遇见了那个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欣赏恭亲王府这两树海棠花的队列里,应该不会有她的名额。
两人说笑,周驿有些不忍瞧,这一幕岁月静好太过难得,看得时间越长越品出忧伤的味道,垂了眼上前打千儿,“回王爷,格格,不是奴才打扰您二位的雅兴,实在是因为时候不早了,该出发入宫了。”
当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事后多年回想起来,那时恭亲王府的西府海棠还未开花,有两人立在树下,谈论它们花开的样子,说着说着仿佛就有花瓣飘落下来,花香满园,然后一太监催促他们离开。
海棠花留在了原地,离开的人揭开了下一段人生的篇章。
前往宫城的路上,伴随着车厢外的马蹄声,觅安问,“格格难道就不生气么?六爷让您住恭亲王福晋的主殿,传出去难免会被人说嘴。”
郁兮道:“之前我也这么想,可后来我又觉得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听完她曲折挣扎的心路历程,觅安了然道,“格格这么想好像没什么错,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
“之前奴才帮六爷说话的时候,您总让我留着心眼,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您瞧您现在对六爷评价多高。”
如果不是觅安发现,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内心对恭亲王态度上发生的转变,她嘬着腮思索,“我是觉得他没有故意而为之的必要,今天他没有捉弄我,也没有办我难堪,能图我什么呀?我也不能随便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对,这件事只要不被人大声上外面宣扬,应该没有人会在意的吧。不过他这热情好客的毛病是得改改,怎么能让外面的姑娘随随便便就住进自己福晋的寝殿里呢?”
“热情?”觅安听得瞳孔放大,“格格,也就是您能瞧出六爷的热情,那张脸奴才瞧一眼就觉得害怕。”
“我怎么不觉得,”郁兮在脑海里描绘那张脸,“他这人吧,是不怎么爱笑,可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会让人觉得害怕呢?”
觅安道:“六爷待格格跟别人不一样,您怎么会觉得害怕呢。人家送你千里镜,还要带你去看花呢。”
郁兮似乎看得很明白,“说来说去,还不是有求于人,低头办事这个道理来着。”
这样的论调两人之前也讨论过,彼一时觅安会认为这个解释很合理,此一时,她感觉到这样的解释逐渐变得不完美了,原因在恭亲王的身上,不知具体从何时起,她开始觉得这位王爷对郁兮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分。
作者有话要说:磨蹭完了,明天入宫。
还有男二已经出现过了哈哈
第22章 朱阙
马车一路飞驰,撩起窗帘向外看,窗外过路的景色一闪而过,看得并不真切,待马蹄的节奏真正缓慢下来直至停止,郁兮心低像雨水泼溅的湖面,紧张的起了波纹。
叩响车轸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在外面打起了车帘,她深深吸了口气,迎着车门圈定出的那片光亮而去。
在车厢里候得久了,炭火的气味浑浊凝重,下了车呼进口鼻间的是北京早晨干净清冽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是醒目的红,然后是沉淀下来的黄。
郁兮见过很多次辽东的日出,晨曦喷薄而出,光芒万丈,就像午门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大片浓烈的色彩被人为采用,在视觉上是一种强烈的冲击。
东西北三面朱红的城台相连环抱,重檐的庑殿顶形如雁翅,她仰面朝天,站在它丰满的羽翼下,望着那一排排伸展欲飞的鸟羽在额前掠过。可以想象这道门之后,究竟是个何等富丽堂皇的世界,这座宫城完全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宏伟,超越她想象之中的神圣庄严。
恭亲王下了马带她前往午门的西偏门,门外左右合立石碑,碑身两面分别用邧,蒙古,回,藏四种文字镌刻着“至此下马”的字样。
穿过东西雁翅楼,阙左阙右两门以及午门合抱的五凤楼,是昨晚他同她讲过的金水河,金水桥,御河上横跨着五座白玉石桥,像极了横贯他腰间的金玉束带。
一个人,就是他所在那座城的缩影。
行走在桥上,刚刚解冻的河水有寒意翻涌上来,水声后是大面积的飞阁流丹,飞檐反宇,这里是远离市井的人间富贵处,是权利和荣耀的浓度达至顶峰的一国枢纽。身临其境更让人心生敬畏。
不同于除夕夜晚的远远一望,早春晴天的万顷琉璃下,是巍峨朱阙,鸿图华构,千般绮丽,万种繁华。
原来人工雕琢出来的景物,也会如此震撼人心。行至金水桥的尽头,他朝她看了过来,满目焜煌,“这地方,还成吧?”
郁兮遥望正前方汉白玉石须弥座高台上,重檐歇山顶的太和门,朱颜一笑,“王爷说笑了,何止是还成,真的是言辞也难以形容的漂亮。”
她想起阿玛邀请恭亲王留宿时曾用“寒舍”来形容辽东王府,在这所皇宫面前,足见这一词运用的有多贴切。
恭亲王随着她的视线望出去,目光微敛,口吻中有慨叹之意,“我在这地方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觉得它漂亮过。”
郁兮笑道,“我这是乍见之欢,王爷是久处生倦。”
话说着过了体仁阁,走到了东翼门前,一路上黄琉璃绿剪边的檐顶抚额而过,恭亲王望着太和殿说:“过了太和门的一进院,太和殿广场算说是这里的二进大院了。今天时间紧,许多地方来不及同你介绍,住段时间,你自己就能摸得熟了。”
过了东翼门,早有太监备了暖轿在此等候,接了他们向东往太后的寝殿宁寿宫的方向走,宫里的太监,积年累月锻炼出了一副好脚力,健步如飞而且还很稳健。
郁兮坐在轿辇中,思考恭亲王方才说过的话,这所宫城千门万户,什么时候她才能摸遍?其实她并无多少想要去游览的兴致。
到了宁寿宫养性门前,两人下了轿继续步行,穿越一条条甬道,一道道宫门,入了宫之后的脚程安排的其实很紧凑,然而提供服务的太监们面容不焦不躁,行动不催不赶,这样的节奏让人感觉极为舒适。
太后居住在宁寿宫的乐寿堂,过了养性门,养性殿方到,乐寿堂是单檐的歇山顶,檐枋下的楣子花格上停着一只白鸽,门前的宫女望见有人来,打起了门帘,那只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
周驿呦了声说,“这是七爷那只宝贝吧,报信去了。”
走上台阶站在廊间里等候通传的间隙,他看了过去,他们出发的并不算早,那时已经天亮了,路上一顿耽误,到了此时,有几株稀疏的日光漫过廊下的攒棂透了进来,在她眉眼处分割出一条光带,步步锦的花格框出细碎的,跃动着的光斑,将她的目光浇洗的迷离。
郁兮的眼睫被它们打扰的轻颤,玉质的肌肤几乎被照得通透,鼻尖上细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见,他侧过身,遮去了那道光线,“怕么?”
她站在他辟出的那道阴凉里抬起了头,微微的摇,“我……”说着往门边伺候的宫女身上瞥了眼,改了称谓,“奴才不怕,就是有些紧张。”
他颔首,垂下了眼,或许这就是他昨晚没有立即就带她入宫的原因,入了这层层朱红的围墙内,诸多约束下,人是会变的,他拖延着,也许她会晚一些发生变化,然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殿内有太监通传:“宣恭亲王,辽东王府格格觐见。”
雪鸽飞进殿时,怡亲王抬了手供那双橘黄的鸟爪扣在了他的指头上,又被他递到了肩头,抚抚鸟嘴笑道:“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宫女回禀,“六爷来了!携敬和格格一同求见。”
紧张的不止是殿外的人,殿内的人神态也不见得轻松。太后放下饮了半盏的茶盅,扣紧小指上金錾古钱纹的甲套,道了声:“宣。”
先进门的是恭亲王,身后跟着周驿,捧了一只檀香木盒,宫里有元旦日到太后宫里递如意的规矩和习俗,恭亲王打千儿见礼,从盒子里取出一把金如意举到齐眉的位置,落膝道:“进皇太后万年吉祥如意。”
太后见到她这个孙子早已热泪盈眶,忙让钱川接了如意过来,又赐了一把如意同他交换,“好孩子,快起来!钱川,给六爷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