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番外(15)

恭亲王抿了口酒,看向他问,“我怎么听大家的意思你跟狐仙狐妖颇有渊源?”

这一下问的周围人争着抢着回答,富察垣业急了,虚笑着说,“六爷别听他们胡说,卑职哪里懂什么狐狸啊?”

宋梁呸了口道,“富察兄可别睁着眼说瞎话啊,你胆敢同六爷撒谎?六爷!咱们富察统领深藏不露,唱戏的功底了得,尤其《蕉帕记》唱得妙,白牝狐这角儿唱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呐!”

富察垣业也呸他,“吃肉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战场上交过命的兄弟,你就这么对我的?”

宋梁哈哈一笑,“亲兄弟才这般为你着想不是,不揭你的老底,富察兄的才华不就白白埋没了,在兄弟眼里,你那嗓子比戏园子里的台柱还厉害呢!”

恭亲王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在大家面前露一手,助助兴。”

这个提议让一众人瞬间沸了锅,都起哄让他来一曲,富察垣业被人推搡怂恿的不得不站了起来,满脸衰相的看着恭亲王道:六爷“您看,卑职也讲个故事成不成?这……这戏还是别唱了吧。”

刘勋嘻嘻哈哈的道:“统领大人别谦虚了,行军打仗您都不怕,还怕亮嗓子?”

富察垣业顾不上搭理他,一味的推脱道:“主要是卑职好久都未开嗓了,万一唱走音了岂不是闹了玩笑。”

恭亲王垂下眼,淡淡一笑,“又不是干这行的,就算唱得荒腔走板也不打紧,闲着也是闲着图个乐子而已,你要实在觉得为难,我陪你一起。”

乍闻此言,四周的喧闹一下子冷寂下来,众人瞠目结舌的盯着他,郁兮也忍不住朝他看过去,周驿惊得打了个寒颤,向前迈了一步,有要劝说的意思,“王爷,这不大合适吧?”

富察垣业结巴着问,“六,六爷也会《蕉帕记》?”

恭亲王颔首,“戏词都记得,声调只记得第四出《幻形》,唱戏这方面,我略微懂些皮毛而已,肯定不如你唱的好。”

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头昏脑热间便做出了这样的应承,话既出口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周驿的再次劝阻也未起到任何成效,恭亲王敛衽起身走到富察垣业面前问,“这次你敢还是不敢?”

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命令,富察垣业忙俯下身拱手,“卑职从命。”

恭亲王道,“那咱们提前商量好,就唱《蕉帕记》的第四出《幻形》,白牝狐刚出场的那段,你我各一半,由你起头。”

富察垣业领他的吩咐应声是,随着他一起走到稍微宽阔一些的地方,恭亲王要唱戏,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观,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各营的将士们都前来围观,把四周围堵的水泄不通,没有人敢出声起哄,只暗中听闻呼吸声密布,深浅交织。

郁兮受周围气氛的感染,不自觉的站起身来,篝火对面的雪地里,恭亲王长身玉立,玄狐大氅被夜风撩起,露出缂丝面狐皮的内袍,她抿嘴一乐,当真是格外应景的一身穿着。

富察垣业满脸的紧张,大庭广众之下唱戏还是头一回,况且跟他搭戏的还是将来十有八/九继承大统的恭亲王,是莫大的荣光也是万分的压力。

他咿咿呀呀吊了吊嗓子,朝着恭亲王拱手行了一礼,回过脸正身挽了兰花指,定睛开了腔:

“妾身生前西施是也,只因倾覆吴国,天曹罚做白牝狐。自居洞府,号作霜华大圣。修真炼形,已经三千馀岁。但属阴类,终缺真阳,必得交/媾男/精。那时九九丹成,方登正果。向来遍觅多人……”

唱到此处富察垣业躬身向一旁,比了个手,口中戏词不断:“……皆系凡胎俗骨,无可下手。”

第13章 剪影

这面的恭亲王轻挽袖头,衔音接唱道:“……昨见东吴龙骧,羡他玉貌冰姿,兼有仙风道骨。尚无妻室,一向飘零,现寓胡招讨宅中。日后数该与他小姐有夫妻之分。我今化作小姐,略施小术,漏他几点元阳,脱此躯壳。然后指点前程,先自撮合姻眷,了完这段因果。”

郁兮是不懂戏的,甚至从未听过,寥寥几句戏词带给她极大的震撼,她望着雪地里的那个人,透过他婉转悠扬的唱腔,意蕴含情的身段手法,窥到了那座皇城旖旎艳丽的一角,原来她眼界里的山川河流也只是大千世界里的侏儒一节。

她未见过的,未曾了解过的事情应该还有许多许多。他们两人扮演的都是狐狸,唱得同一出戏,味道却不一样,富察垣业眼神轻佻,姿势扭捏,活脱脱把一般概念中狐仙的媚态表现了出来,恭亲王则是在音律上着色,雍容花俏的唱腔,同时兼顾高雅得体。

音弦撩拨得枝头上雪落纷纷,恭亲王两肩载着风月,微微敛袖,垂下眸收声落幕,这时的他同兵临城下那天意气风发的样态完全不同,她读到了他刻意回避的寂寞。

余音在夜色林深中久转后消散,因为没有鼓乐伴奏,两人反串的旦角女腔缠绵柔和,此情此景别有一番风花雪夜的韵味。大梦初醒般的,有人带头叫了声好,接着汹涌的叫好声掌声席卷而来,淹没了四围的静默。

富察垣业向恭亲王看去,两人相视一笑,联袂向篝火这边走过来,刘勋追着两人夸赞,“您二位唱的可真灵,让卑职我等大开眼界,这气口儿,这板头,匀溜稳当!您二位上台,还有戏园子其他人什么事啊!”

富察垣业挥手赶他,“去去,一边玩去,瞎贫。”

宋梁忙迎恭亲王落座,“有酒有肉还有二位高人唱曲儿,这哪是出门行军打仗啊,找乐解闷儿来了!”

他们夸他们的,恭亲王也只是有笑颜没笑言,坐下身接续了一杯酒,又让周驿给众人斟了一巡酒,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郁兮随他坐下身,眼语笑靥迎了上来,“王爷唱的真好。”

他乜眼看向她,淡淡的酒香拢面,“你之前听过这曲目?”

郁兮摇头,“这还是我头一回听戏,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他问:“听得懂么?”郁兮点头,“听戏词大概能明白意思,王爷扮的白牝狐想要化形为胡小姐,撮合她跟龙骧的姻缘。只是不知故事的后续怎样了?”

恭亲王耐心给她讲述道:“这折戏中的胡小姐还有龙生本系王母童子的侍儿,因动凡心谪在尘世,王母便派了这白牝狐撮合姻缘。最后胡,龙二人悟得前缘,复归正道,白牝狐也赎去了罪业,得入仙班。”

郁兮听后问,“白牝狐洗去的是它口中“西施转世,倾覆吴国”的罪业么?”

见他点头,她微微皱眉,恭亲王反问,“此处有何不解?”

郁兮抬肘支在了膝盖上,双手捧起了下巴,若有所思,“人人都道西施红颜误国,大周的褒姒,大唐的杨玉环也背负着同样的罪名。果真一个朝代的颠覆,女人才是主因么?”

“不是。”恭亲王否定道,“那些不过是昏庸无道的君王为自己的无能找的藉词罢了,如果把心思放在政务上励精图治而不是美色身上夜夜笙歌,也不至于使得国家倾巢于自己手中。”

郁兮轻叹道,“我赞同王爷的观点,历史上的那些姑娘们也太可怜了,不管是烽火戏诸侯,还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当初有多少恩宠,过后便有多少冷落责怪,甚至白白误了性命,死后也无人为其正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也笑,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一出戏,一个故事而已,倒引出你这样多的感慨。其实男人们也有他们的无奈,就拿唐明皇来说,国和人,总要舍弃一个,但凡有些觉悟的,应该会选择前者吧,不过这也不是那些男人们祸国殃民的借口。”

“那是自然,”郁兮道,“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感情再深,一人的性命总抵不上千千万万人的安危。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也许,一开始就不该遇见的。当初的情爱是真的,最后的无奈也是真的,各人有各人的困境,各人有各人的迷局,谁判得清呢?”

“这句话我同意,”恭亲王望着杯中月,感叹道:“世事本就荒诞离奇,身于尘世之中难免会遭遇荒唐之事,行荒唐之作为,这一刻明白,兴许下一刻就身陷混沌,眼时下山穷水尽,也许过后就柳暗花明,与其执着于探寻前路,不如专注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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