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人声嘈杂,他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个头之一,身姿却比其他人更挺拔一些,金黄色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他宽阔硬朗的肩膀上,折射在他乌黑蓬松的短发上,朦胧闪烁,清俊帅气,即使只能看到背影,还是引来不少女生的侧目,其中就有应楠,是的,她的目光从四年前,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已经这样的在他的背影上无数次驻足,此刻,依然如此,不过今天,这个背影转身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不真实的让她拼命的深吸气。
“你在哪里上班?”她问。
“前面工业园一家企业。”他答。
静默。
“这次不会再有什么冲突了吧?”他像是在气她,又像是在逗她,突兀的问,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她。
“你还记得。”声音细微如蚊飞,违背诺言的是她,他应该生气的,换做是她,她必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本想再挖苦她两句的,没想到,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一句细细的、软软地,听不十分清晰的话,有几分歉意,几分悲伤。
一开始他是有些愤怒的,歇斯底里的,他气她为了确保高考志愿的万无一失违背他们之间的承诺。当平静下来,他想确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军训一结束的国庆七天假,他就飞到这座城市来找她,他看到一个男生背着她,她像是不好意思的想要下来,男生不肯,她扭捏着,男生背她到楼下才放她下来,她羞怯,对着男生微笑挥手,小跑的进了寝室楼。
他远远的看着,四肢僵硬,竟束手无策。那一次,她甚至不知道他来过。老何说公司在S市,他来了,是不是因为是S市,所以他直接为老何的宏图大志加了60分,他问自己。
“吃好就走吧。”他站起身,收起两个餐盘,大步迈向食堂出口。
傍晚的校园,夕阳为大地染上了暖暖的颜色,火红火红的,因为差不多是吃饭的时间,路上人来人往,他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也许是因为一出食堂她就是跟在他后面的,所以她干脆保持着距离,似乎在他身后胆子也更大一些,能认认真真看着他的样子,从头顶微微翘起的几缕头发,到看似纤瘦的长腿,还有白球鞋,大大的,很干净。
于是,环绕着粗壮枝干的小路上,他一手提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后面的女生,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前面的男生身上,娴静的跟在后面,周围的景致和行人彷佛都成了背景,勾勒出一幅恬淡静谧的秋日图景,他们绕着小路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
他看看手表,已经走了半个小时,消化的也差不多了,他回身,问:“陪你回去换衣服吧。”
“换衣服?”她表情木木的,有一会儿没说话,嗓子都有些哑了。
“对啊,你要跑步的吧,现在去可以了。”他说。
难道他还要去跑步?他是要“赖”到最后吗。
“我一般九点多才去跑步,待会儿自己去就行了。”她说,她想她这么说他应该会走了吧。
“那就再散会步吧。”他转身缓缓迈步。
“啊……那还是跑步吧。”今天是彻底陪到底了,她有些胆怯,不敢轰他走,只好乖乖的答应。既然他不走,与其继续这样闷闷的一路走下去,不如出出汗,两人之间应该就不会这么压抑了吧。
他在寝室楼下等时,宿管阿姨走过来靠着门嗑瓜子,唤了一句“小伙子”,他走上前。
“在等小邹啊?”阿姨问。
他礼貌得点点头,“是”。
阿姨回以微笑,说:“阿姨跟你说啊,要是早三年认识小邹,我就把我儿子介绍给她了,我儿子刚好大她五岁,女人就要找成熟点的男人,般配。你是她男朋友吧,小邹这姑娘看着真叫人舒服。我看你们应该没谈几天,现在大学生谈恋爱啊,没几天就腻了,你可不能这样对她……”
“阿姨,我们很久了,我不会的。”他说。
“但是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阿姨吞下瓜子仁,疑惑的问。
“我们是异地恋。”
“哦,异地,那辛苦的,怪不得从来没见过她跟什么男生在这儿腻歪。”阿姨唠唠叨叨一把瓜子嗑完从兜里又摸出一把,“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避嫌,一个个的就在楼门口又楼又抱的,你可别让我看见,小邹当不了我儿媳妇本来就心疼着呢,别在阿姨伤口上撒盐。”
“阿姨,我知道。”他回答的时候,嘴角藏不住笑意,眼睛也是弯的。
阿姨很能讲,应楠再不下来,他是要撑不住了,他并不想多讲话,可偏偏他的回答又勾起阿姨更长的啰嗦,他也忍不住想听听她的故事。
应楠从楼梯拐角处窜出来了,大概是跑得太急,刘海被吹乱了,有几根小短毛还竖了起来,他很想伸手帮她压一压,但还是忍住了。
等走远的时候,她才好奇的问他:“你跟阿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她在说她儿子。”他回答。
“他儿子?”
“嗯,她说想给儿子介绍个对象,可惜那个女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阿姨怎么会跟你聊这些?”
“是啊,她人不错。”他答非所问,沉浸在思绪中,突然就有些得意,嘴角、眉眼都是上扬的,虎牙不小心就跑了出来。
还没走到体育场他就遇到了熟人,她看那个男生也觉得有些眼熟,他说是九中的学生,她才恍然想起大一时候老乡会去凑了热闹,是见过一次面的。
“这里你还有熟人呐?”她喃喃的问。
“你忘记了,我是转校生。”他说。
他高二第二学期转学来的。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很奇妙的,明明他本该在D市的,明明他们几年没见,这一天,他俨然像个本校学生一样悠然自得的跟着她晃荡了一天,还在校园里和人寒暄打招呼,真正的不像个外人。
被人观看的感觉很怪异,他说他不跑,那只能她自己跑,这不是比赛,没有必要追求速度,特别是他就站在这夜晚的某个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当到达跑道的最远处时几乎无法判断哪个方向上有他的身影,她有些不自在的跑了几圈就累得气喘吁吁,体力从来没有这么差过,空气闷闷的,没有一丝风,汗水黏着T恤贴在身上,她拉下运动外套的拉链,身上的热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她本想脱掉外套的,看到不远处看台一块突出的位置下面,他靠在墙壁上,上身隐没在阴影里,她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间隔两米远的距离,她停在原地,弯腰敲打小腿肚子,压筋舒展肌肉,那个人缓缓从阴影里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一个老师在督促学生不要偷懒一样,直到她简单做完了这几个动作,他和她相对地各站一隅,中间隔着朦胧地夜色,看不清彼此眼底的波澜,空气凝滞了片刻,她被看的不自在,想找点话说,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倒是他先打破了沉默,过来与她并肩而行,问:“想问什么就问吧?”
“唔。”她小声应了一下,想了一下,问道:“提前毕业一定很辛苦吧?”
“现在回头看还好,当时确实很累。”他说。
“课都来得及上吗?”
“把成绩考好,有优秀的成绩才有资本跟老师谈条件,谈出勤率。”
“那专业课衔接的上吗?”
“接不上也要接,有时候还要提早自学,要不真听不懂后面的课程。”
她听他慢慢讲着,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没想到绷紧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这时候松弛了下来。光想想他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要协调,还要拼命赶课学习,她就觉得他这几年真的是很辛苦。
“为什么就想提早毕业了呢?”她问。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她,视线有些灼人,像是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语气突然有些生硬的说:“没意思,想早点离开学校。”
听起来很让人不能理解的原因,他就这样下了决定,开始东奔西跑,找遍辅导员、教务处、学籍处,还有任课老师,把计划拿出来,课程安排好,埋头书本,彻底把自己变成一只书虫,可是还好,都过来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多出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这样成就了在大学校园里与她漫步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