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酒吧老板与自己说过的话。
的确,安柏这种对谁都超出分寸的热情,很可能让人产生误会。自己是男人倒无所谓,如果安柏对女生也这样,那当他女朋友的人,只怕得泡进醋坛子里,难受得厉害吧。
两人说话之时,邱正平默默转身点歌去了。他点的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前奏响后,直击灵魂的歌声迅速充斥整间包厢。
陈叶尽一秒石化。
邱正平嗓子浑厚,唱这首歌本来也算合适。偏偏他节奏、音准一样没有,还特别热衷于嗷嗷转音,本人唱得十分陶醉,浑不觉包厢其他人纷纷脸色大变。
等到他把“五百年”三字从嘴里排山倒海地吐出,包厢里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你们接着唱,老子出去抽根烟!”
邱正平向天再借了五百年,霸气模式全开,摸起烟盒和打火机,气势磅礴地走了出去。
安棠惊魂甫定,轻轻说:“……哥哥,你唱一首吧。”
她语气飘渺,显然扛不住了,迫切需要其他声音抢救耳朵。
听见自己妹妹的要求,安柏松开陈叶尽,起身点了一首Guns N'Roses的《Don't Cry》。他拿起麦,坐在点歌台旁的转椅上,安安静静地唱起来。
——就像冷月残存的暗蓝天际,薄雾在清晨寂静的花园里弥漫。舒缓、悠扬、磁性……还有一缕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性感。
陈叶尽没有欣赏音乐的耳朵。但安柏的歌声,不得不说,震撼了他。
安柏唱歌时,俊朗脸庞呈现专注、沉浸的神色。他一米八七的个子,上身微斜一侧,一条腿踩住转椅的横栏,另一条腿漫不经意地伸直。从骨子里,往外散发一种很不寻常的气场。
或许,这就是所谓明星的气场吧。
“安柏哥唱歌很厉害吧,”他旁边的慕修励赞叹,“可惜他现在主业是拍戏,没有往歌坛发展的意思。其实如果他做歌手,肯定也会大红大紫。”
陈叶尽认可地点头:“嗯。”虽然他不知道安柏到底有多红,但像安柏这样优秀的条件,不红完全没道理。
慕修励看看他,神情闪动,似乎想说什么。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个……你知不知道词遇回国了?”
这话他上次就想问陈叶尽。那时陈叶尽状况很差,直到离开安柏家,也没找到机会问。
耳朵里突然砸进“词遇”两个字,陈叶尽肩膀一震,把脸转向慕修励,神色怔怔。
慕修励吃惊地说:“你不知道吗?词遇就在K城啊!”
陈叶尽当然知道。他只是……突然发不出声音。
“词遇现在很厉害!”慕修励目光灼灼,抬眼望向正在唱歌的安柏,“安柏哥的经纪公司过半股份都被他收购,本来大家以为他要进董事会,结果没过多久,他又把股份拆卖给日本一家传媒巨头,一下子资本翻了好几倍!词遇才二十四岁,还这么年轻,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业,简直难以想象。”
慕修励在旁边说得兴致勃勃,陈叶尽却听得彻底沉默下来。
自今年春天,他与词遇重逢以来,直到现在,不管是词遇用温柔的陷阱,故意与他接触的时候,还是后来冷酷对待他,逼得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又或者用一大笔金钱,购买他身体的时候,词遇的身形,始终被迷雾笼罩,好似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他对如今的词遇一无所知。
词遇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有哪些朋友,他全都一无所知。
陈叶尽盯住地面,双手交握,骨节捏紧得泛白。过半响,他垂下眸,缓缓开口:
“词遇在欧洲的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你了解吗?”
第十七章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很惨!”慕修励一听这问题,下意识地皱起眉,“慕家这边对他彻底不闻不问,他母亲那头……你可能不知道,他母亲性格很怪,对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感情。扔给他一笔钱,还有一个保镖,就跟一个摄影师跑去非洲,再也不管他了。词遇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国外,走不了路,直到去年才真正摆脱轮椅……词遇那么骄傲的人,突然落到连穿衣吃饭洗澡都要靠别人帮助的地步,我猜他心里的痛苦比身体的痛苦还要强烈得多吧。不然,他何必那么拼命地做复健!”
慕修励说到这里,触动回忆,忍不住倾倒而出:“我大学时去过一趟欧洲,顺便看望了词遇。当时他在机械辅助下做站立训练。其实他真的已经没办法再站了,体力透支得好厉害,整张脸白得吓人,衣服湿透了,汗水不断地往下淌。每个人都在劝他,医疗团队在劝他,佣人在劝他,就连那个从来不张口说话的保镖也让他坐下来休息。但他好像把自己关进一个隔绝密闭的空间里,不管周围人怎么劝说,他都置若罔闻、不理不睬。那个情景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词遇,一双眼睛里,充满让人感到害怕的疯狂和偏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逼迫他往前一样。到最后,你知道词遇怎么停下来的吗?他不是主动停下来的,他是突然砸倒在地面,一下子晕了过去。医生掰开他指缝、牙齿,全都糊满了血。我当时站在旁边,吓得发抖,连脑袋都空了。看着医生把他放回床上,慢慢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词遇最终的命运依旧是站不起来,词遇这种不要命的做法被证明毫无意义——词遇会不会崩溃?”
他有感而发,一口气说出许多。直到安棠提醒地扯动他衣角,他才忽然回过神来。
身旁的陈叶尽静静盯住地面,不发一语。
包厢里彩光摇晃,把他神情涂得暗昧怪异。
意识到陈叶尽的立场,慕修励心中一凛,忙说:“不是,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针对你。那件事你也不是有意……”
他急于解释,怎奈越解释越夹缠,反倒真像针对了。
“不管怎样,的确我把他害成这样,”陈叶尽闷声一笑,“他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
慕修励急道:“你别这样说,哪有什么害不害的,当时那种意外谁能想到呢!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词遇现在也站起来了,过得挺好的……”
“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心绪混乱,实在无法再待下去,匆匆起身,快步离开包厢。
没走多远,就被身后一个人扯住手臂。
“放手!”陈叶尽语气很差。
“你怎么了?”安柏关心地问。视线一扫他面庞,见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一怔,没再追问下去。放轻了语气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我送你吧,你这样走我也不放心。”
“够了!你有病吗?!你是我什么人,需要对我放什么心!”
陈叶尽猛地抬头瞪向安柏,挥手不耐烦地大吼。
安柏眼中掠过错愕,眉头微蹙,脸色略微冷了一分。
陈叶尽肩膀起伏,粗喘着紊乱的气息。看安柏表情,一定是没想到他一番好意,居然换来自己一通乱骂吧!
没错——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没必要对自己表示关心!没必要!
理智告诉陈叶尽,他没有立场、也没有道理冲安柏发火。但压抑得他胸口剧烈发痛的情绪就是无法忍耐、难以控制。为什么安柏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他?!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静静!!!
陈叶尽死死一咬牙,粗鲁地推开安柏,转身大步往前走——这一次,即使是好脾气的安柏,也没有再追过来。
安柏在街上伫立片刻,转过身,返回KTV的包厢。
包厢里气氛尴尬。
邱正平已经抽完烟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看看右瞧瞧,十分不解。
安柏说:“正平,你不是想叫林佳、阿南和雯雯他们的吗。现在时间还早,把他们都叫过来吧,就说不必带钱,由我买单。”
邱正平喜好热闹,人多可玩的花样多,划拳喝酒打扑克,顺便跟女人搞点暧昧,岂不乐哉?就这么三四个人,中间还夹一个名花有主、秀秀气气的安棠,他也实在待得无聊透顶。于是安柏一放话,他就迅速掏出手机给各路狐朋狗友打电话。
一边联络,一边骂咧:“妈的,就你小子事儿多,人少也是你的主意,人多也是你的主意……”
安柏笑笑没说话,走到慕修励身旁,拍拍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