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己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认为完全没必要讲给词遇听。
他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对面的男人并没有立即回答。
这时,穿和服的侍应小姐推开门,把精美的菜肴一盘一盘摆放到桌上。
“请慢用。”
侍应小姐抱住托盘,悄然把门合拢。
“这一桌料理出自大师之手,你尝尝如何。”
词遇把袖子挽到肘部,用筷子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一点芥末,搁在陈叶尽面前的碟中。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就好。”
陈叶尽对他的客气周到很不适应,连忙自己拿起筷子夹东西。
“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陈叶尽硬着头皮把生鱼肉吞咽下去。
坦白讲,他不喜欢吃生的东西,对于芥末的味道更是难以忍受。或许是吃惯了粗茶淡饭,味觉早就迟钝,就算是大师料理,他也没办法从里面吃出美味来。
“喜欢吃的话,多吃一点。如果这些不够,我让他们再多做几道菜。”
陈叶尽心中暗暗叫苦。
“不用不用,”他摆手,“我晚上吃得少,这些绝对够了。”
“你应该多吃点。”词遇看看他,“这么多年没见,你都没怎么变。唔,就是比那时好像更瘦了。”
陈叶尽听他一说,不由停下筷子:“你倒是变得挺多的……”一顿,“不,不是不好的变化。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成长了很多。”
“是么?”词遇淡然一笑,“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啊?这个……我是想问,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词遇端起茶,轻抿一口,放下杯子,半响沉默后,缓缓开口:
“叶尽,我很想你。”
陈叶尽闻言一怔。
“但是,我等了七年,始终没有等到你来找我。所以,只能轮到我来找你了。”
词遇收起笑意,脸上神色很是郑重。
他抬起双眸,直视陈叶尽:“你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没有你,你觉得我能过得怎么样呢?”
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又被他深邃的眼神看牢,陈叶尽只觉一阵呼吸困难。
他匆匆垂头:“词遇,对不起,我吃饱了。”
“这就饱了?”
“八点钟还有一份家教的工作,”他起身,别过脸去穿外套,“我必须得过去了,不好意思。”
他扯外套拉链时,因为紧张,链锁一下子卡进衣服里,怎么也拉不上。他有点着急,可是越着急,越无法把链锁扯出来。
一双手从他身后揽过来,把他按进怀中。
“我帮你。”
清冷低沉的嗓音近在耳侧。年轻男人紧贴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帮他把链锁调整到原位。
“谢谢……”陈叶尽低声说,正要动手继续拉,词遇忽然攥住他的手,“我来吧。”不由分说,帮他把拉链从下往上拉至领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修长的手指却没有离开陈叶尽。从衣服上缓缓移动,落到他的脖颈,绕着锁骨与喉结,有意无意地抚摸。温热潮湿的呼吸吹在耳畔,充满引诱的意味。
陈叶尽的身体有些僵硬。
很多年前他们也有过肌肤相亲,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被词遇抱住的感觉,是如此遥远而冰凉。
“词遇,”他局促地说,“对不起,我真的该走了。”
“我知道。”词遇的唇就压在他发隙间,“你的工作地点在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骑自行车来的。”
“那真遗憾,本来,我还想跟你再多待一会儿。”
“对不起。”
“何必一遍一遍跟我道歉呢?”词遇低笑一声,放开陈叶尽,“你没做错什么,不是么?”
陈叶尽身子微震,抬起眼皮,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看他一眼。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沉默地走出和室,坐在廊边穿鞋。
词遇斜倚门旁,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静静注视陈叶尽穿鞋的动作。
“我先走了。”陈叶尽起身说。
“好。”词遇点头。
和服女子站在竹筒旁,手中持瓢,正慢慢地舀起泉水倒在石上。她见陈叶尽出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躬身一笑,引他往外走去。
虽然陈叶尽没有再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人正倚在门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目送自己离开。
第三章
其实,陈叶尽还有很多很多话,想问词遇。
他想问词遇的腿怎么样了?看词遇的样子,似乎没有太大问题。是在国外的手术很成功吗?
他想问词遇这几年是否一直待在欧洲,他在那边的生活如何?他的妈妈接纳他,对他好吗?
他想问词遇什么时候回的国?那个穿和服的服务生称呼他“老板”,能拥有一家那么高级的餐厅,他应该有份不错的事业吧!
他还想问……
想问的话那么多,真到嘴边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些话,会不会令词遇感到唐突、冒犯。
他不知道现在的词遇如何看待自己。七年前,他把词遇害得那么惨,令他双腿瘫软、失去家庭、被迫离开熟悉的城市,去一片陌生的大陆。
他不知道词遇是不是仍然恨自己,又或者,已经把他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旧识。
他甚至不知道……
不知道这将近一个月的平静,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从上次在餐厅告别后,一个月来,词遇再也没有联系过陈叶尽。
好几次陈叶尽抓着手机,想按下那个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但在久久的迟疑里,直到屏幕倏然变黑,他也没能按下。
陈心枝的疾病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为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陈叶尽白天在学校上班,晚上和周末接了三分家教的兼职。剩下的时间,他除去睡觉吃饭,基本都耗在了医院。
虽然思绪会时不时飘到词遇身上,但他实在太忙了,并没有太多精力去考虑对方的用意。陈心枝已经开始进行化疗,她原本就有哮喘和心脏病,药物的强烈副作用令她异常难受,浑身疼痛、恶心反胃、整宿难眠。陈叶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尽量挤出时间守在病床旁,陪她一起熬过难关。
主治医生私下与他沟通,问他要不要考虑使用进口药物。
“国产药物的副作用太强,你母亲身体虚弱,从使用情况看,很难承受这些副作用。如果你们的经济条件允许,我建议你们改用进口药物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那好,”陈叶尽毫不犹豫地答应,“麻烦您了。”
“你确定吗?”医生重申,“进口药物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会对你们的经济造成很大负担。”
“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还有一点需要提前跟你指出:病人一旦使用进口药物,将产生药物依赖,不能再改回国产药物了。”
“我明白。”陈叶尽点点头,一顿,说,“王大夫,我妈是个很敏感的人……如果她问起费用的问题,能否请您跟她说,这些药物大部分可以报销,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主治医生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二十余岁的清瘦青年,叹一声:“好,我会注意。”
陈叶尽从医院出来,已近七点五十。他急忙跨上自行车,往家教的地方赶去。
虽然一路把车踩得飞快,但赶到孩子家里,仍然迟到了二十分钟。他强忍没吃晚饭导致的胃疼,给孩子辅导了一个半钟头功课,离开时,歉意地对家长说:
“很抱歉迟到了,今天的辅导我就不收钱了。”
“别这样!”孩子的父亲连忙摇手,“小陈你也不容易,今天你又不是没过来,该给的钱我们还是得给的!”
“我作为老师,迟到是不应该的。”
“嗨!小陈,看你说的,你真不用……”
“哎呀!人家小陈都这么说了,你还啰嗦什么!”孩子母亲一把堵住父亲话头,转头冲陈叶尽客气的笑笑,“小陈啊,你快回家去吧,天色黑,路上小心哦。”
“好,再见……”
陈叶尽话音未落,孩子母亲便“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急不可耐的训斥声隔着门板传出:
“你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人家小陈都说不收钱你非得给他钱!嫌家里钱多是么?!小陈一个年轻人不缺钱用,赚点外块也是给女朋友花的!哪像我们?我们多缺钱啊!你给我说说,孩子读书吃饭哪样不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