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将这个结果通知同行来的家属后,家属间的意见却产生了明显分歧,其中年长的那位认为,如果手术是能让病人醒来的唯一机会,即便存在风险也值得一试,而年纪较轻却神志恍惚的那个人却无论如何都坚持拒绝。
在双方僵持良久后,年纪略长的那人慢慢走到另一个始终低首垂目的人面前劝说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也一样,但对安华自己来说,与其这样无知无觉的痛苦躺一辈子,我相信他一定愿意试一试,我是他大哥,我要替他做这个决定……”
手术进行了整整八小时,当护士推着病人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刹,主刀医生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接到上级命令要特殊照顾的一个病患。看了看近乎扑到病床前的那位眼睛通红的家属,医生忙摘下口罩走到另一位相对镇定的家属面前说:“手术很顺利,脑中淤血已经清除,再过几天观察期没什么风险就算稳定下来了,但能不能醒来、多久才能醒来,就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了。”
……
过了两周,在拆掉安华头上的纱布后,陈以筱才敢把父母带到医院来。
那天,当陈家父母颤抖的走进病房,当那个总是笑容满面像个孩子似的母亲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时,她被搀扶着才能来到床边,而后泣不成声的拉着安华的手一直喃喃说:“安华,妈妈来了,妈妈来了……你在外面吃苦了吧……妈以后会一直在身边陪着你……”
一向镇定克制的老陈也不禁老泪纵横,他蹒跚走到病床前,低头看着一年多未见如今却已判若两人的小儿子,抽泣着伸出手捏捏安华消瘦的胳膊,哽咽地只能说出一句话:“能回来就好……”
看着悲喜交加的父母,陈以筱不免低头擦拭下潮湿的眼眶,两周前强作镇定的签下那张知情同意书时,他怎样也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即便知道这么做是正确的,但仍旧怕这会成为一辈子最无法挽回的决定。这期间只有陈雪知道真相,陈以筱并没有把安华幸运生还并回国就医的事情告诉父母,因为一旦安华手术不顺利,必将给二老再一次沉重的打击,作为长子陈以筱只能独自承受这份煎熬,直到安华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他才敢把这个震惊的消息告知两位老人。
而当他抬起头时,就见到易骁一动不动的站在房间角落,眼神自始至终也没从安华身上离开过。二十天来,从安华来到这个医院开始,除了手术那天易骁再没有踏出过这个房间半步,像是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安华醒来的瞬间。昨天他告诉易骁父母今天有可能会来这里后,这个人才终于剃掉胡须剪短了头发,但即便这样,仍遮盖不住凹陷的眼眶和长期熬夜带来的黑眼圈。
实际上从安华手术后的第二周,他就曾试探问过易骁,这样不回家是不是没关系,也是直到那时,他才从易骁口中了解到秦李两家是契约婚姻的事实。
那时易骁疼惜的扶上安华头顶还未拆下的纱布,淡淡说:“本来还有几个月,但我最近已经和李家提出来了,马上就可以解除婚约……”
陈以筱又看了看正守在床边的父母,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考,要如何向父母介绍易骁,才能让二老比较容易的接受。
终于,老陈在擦干眼泪后抬起头来,而这时他才注意到站在房间角落处的那个人,老陈不禁眯起了眼睛,这个人看着如此眼熟,但又好像和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小子不太一样,迟疑了下,老陈问:“以筱,这位是?”
尽管知道早晚都要面对,但陈以筱仍担心父母此时敏感脆弱的神经不能轻易接受,于是只模糊介绍说:“这是……安华的朋友,易骁。”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老陈的眼睛就睁大了,因为他彻彻底底记起了这个人是谁,即使带了这么多届学生,易骁这个名字还是让人印象深刻到难以忘掉,虽然此时易骁已经褪去了学生时傲气跋扈的劲头,但和这个人有关的那些出格的事儿,竟一下子都被老陈想了起来。
“易骁……你怎么会在这里?”老陈诧异问到。
“他是安华朋友,这次和我一起去的那边,而且如果没有易骁,我们也不可能找到安华。”陈以筱试图向好的方面引导。
易骁也不多作解释,只是站在那里淡然说了句:“陈校长……”
“……”老陈的眉头不由得慢慢皱了起来,看了看身后吞吞吐吐的大儿子,半晌后才沉声应了一个字,“嗯。”
过了很久,待父母情绪稍稳定后,陈以筱才把医生请进来说明安华目前的情况。
“病人手术很成功,通过这几周的观察也确定暂时稳定下来没什么风险,但由于他昏迷时间较长,脑部可能造成一定损伤,所以什么时间能醒来,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还需要看后期疗养恢复的情况。”
陈母听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的留下来,“没事,人在就好,就算他躺一辈子我们也养着他。”
“所以从目前的情况来说,医院能做的暂时就到这里了,如果希望继续留院观察也没问题,但是根据以往的病例,还是带着病人回到以前熟悉居住的环境比较好,这样能有助于病人早点醒来。”又补充了句“你们家属再考虑一下”后,医生便先行离开房间。
陈母用手帕擦拭下眼泪后忙点头说:“咱们带安华回家,我和你爸可以照顾他。”
听到这句,易骁骤然抬起头,惊慌错乱的情绪瞬时从他眼中闪过,陈以筱不为人察的用眼神回应下易骁后,忙走上前扶着母亲的肩膀劝说:“妈,安华在这里能有医生的照顾,其实比在家里要好很多。”
“可是医生不是说了么,说让安华回到家里疗养比较好。”陈母抽泣说。
“医生说回到熟悉的环境,安华已经几年不住家里了,其实还是在这边有医生护士帮忙照顾方便些。”
“妈知道,但是这边离咱家太远,妈照顾安华不方便,”陈母没什么主意,忙转向老伴问:“老陈,你说呢?”
陈校长犹豫片刻后,终究下了结论:“还是回家吧,医院照顾的再好,安华住的也不会比家里舒心。”
“对对,”陈母忙点头,“安华从小就不喜欢住院,我们还是带他回家吧。”
见易骁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前挪动脚步,陈以筱忙微摇头制止,然后俯下身继续劝阻说:“妈,你和我爸身体都不是太好,这样照顾起来太辛苦,要不然这样,你什么时候想来看安华我就带你过来,每天来都可以……”
“以筱,”突然一声,老陈叫住了一直极力劝阻行为大为反常的儿子,说了句“跟我出来下”后,就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陈以筱在经过易骁身旁时,眼神和易骁短暂接触了下,口型无声说了句“先别急”,就带着些许担忧跟随父亲走出病房。
回来后,陈家父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只见老陈走到安华床脚处,对房间里的所有人宣布:“我们明天就接安华回家。”
只有陈母对这个决定很欣慰,忙含着泪点头应道:“好好,我就说这样比较好,安华在我身边我也踏实。”
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角落里的那个人,在见到陈以筱微皱眉对他无奈摇头后,易骁再也控制不住的转向陈父:“陈……陈校长……”
可老陈却没听见一样,没再给过易骁一个正眼,只低头对老伴轻声说:“你在这里看着安华吧,我和以筱待会先回去收拾收拾房间,晚上我再过来换你,今天怕是来不及,明天咱们再出院。”
易骁雷击一样定在那里听着这些话,满眼眷恋的看着沉睡中的人,他想组织起足够说服人的言语劝说陈父改变决定,可那个人只是心疼的拍了拍安华的手背后,就毅然决然向门口走去。
“陈校长……”
老陈即便听到了这句颤颤的呼声也没有回头,作为从教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的同性取向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相信易骁的为人,十多年前这个混小子的轻佻自傲就写在脸上,老陈无法通过这个人的过往去相信他能真心去照顾自己的儿子。
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拉开门的那一霎,就听到身后陈以筱慌忙说:“易骁,你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