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番外(26)

“投缘?的确投缘。”琅邪喃喃,“王后是汉人么......”

“嗯,”真真公主点头,脑后铃铛作响,“侍郎不觉得我长得不完全像犬戎人么?还有我这一口汉语,侍郎不奇怪,我和王兄怎么会说?全因为打小便有母后教导罢了。”

“是了,是了......”琅邪上前一步,“上次听公主说王后生病了,不知她现今可还安好?”

真真一愣,却见他并无恶意,反而眼睛中藏着一股莫名的复杂和忧虑,直勾起她心中难过,轻轻道,“她很好。”

“她,她......”连“她”了几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真真、赵庄、息延都觉得奇怪,唯独哈查知悉内情,嘴角挂着一抹笑,“侍郎要问什么?”

他低声道,“……她可还想回中原?”

真真闻言惊叫一声,流下泪来。

琅邪不明所以,忙看向哈查。

哈查道,“她死了。”

“死了?”

“没错。”

“......何时?”

哈查看了一眼赵庄,又看了一眼息延,最后才瞧着琅邪,“两日前收到的书信,犬戎人行水葬,我们要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酉时。

冉俊进门,手下两人押着个哆哆嗦嗦的中年男人,那人面色煞白,耳廓边少许湿沫痕迹,显然是易容之人。

此人本是御药房里一个打杂的,赶着瞧热闹,却不想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当即找了个替死鬼,逃过灭口一劫,之后数日,也不敢放松警惕,皆不以真面目示人。

然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精明,冉俊却比他更精。因知此人生过怪病,病状特殊,药一日不可断,且药方甚奇,冉俊便暗中派人盯着,但凡有人买了那药方上的几味药,皆要仔细查探一番,这才将这人给抓到了。

“袁永?”

那人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身后两人同时出脚一踹,他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殿下叫你,聋了不成?”冉俊扭头便是一耳光。

“是是是,小的袁永,”袁永这才连连答道,左脸旋即肿了起来,“二殿下要问什么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尽、言无不谈!”

冉俊冷哼一声,正欲教训他两句,樊裕道,“你若不知,又何必要逃?”

袁永吞了口口水,定定看着樊裕,“小的明白,但是小的,小的有个小小的请求。”

冉俊又要动手,樊裕道,“我答应你。”

“殿下不问问,是什么请求吗?”

“不必。”

袁永原本浑浊的眼球竟然绽开一丝光,樊裕不再理会他,“说吧。”

他听皇子应允,当即配合道,“那日,那日比试,小的也在台下,虽与殿下您一样听不到台上那两位大人的声音,却因自小跟着祖上学习口技,也懂些唇语,便将两位的话看得清清楚楚,当时那犬戎王子......”

樊裕耐着性子听他废话一番,终于进入正题,这才抬起眼看着他。

“哈查王子道,‘你的母亲是个美人,与你父亲一样......’这哈查王子出言挑衅,小的听闻侍郎大人是个孤儿,父母双逝,不想母亲却被这蛮子王子侮辱,换做是小的我,也会砍过去......”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袁永道,“小的自知看了不该看的,本想逃,却没逃过您的手心,殿下您英明神武......”

樊裕让众人先行退下,只余袁永一人。

房内寂静后,他问,“杨朔生有两子?”

袁永一惊,“殿下......殿下说的杨朔,是哪个杨朔?”

樊裕道,“你知道几个杨朔?”

袁永又问,“可是江湖上最有名的的那个杨朔?”

何为江湖上最有名的杨朔?

只因这人虽在江湖留名,却是前朝第一任太子殿下,暴君杨骅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江山的荒唐前太子。

当年江南女子那然倾国之姿,教世间男子神魂颠倒,却到底非良家女子,杨朔贵为一朝太子,不学治国之略,反学江湖男女游戏人间,又是自创剑法,又要娶花魁为妃,罔顾宗室,实乃皇室耻辱。愤怒之下,元.祖杨擎废改太子,并严令朝廷上下,市集之间,皆不得谈及此事。

然自古江湖朝廷,分庭而抗,朝廷越是讳莫如深,江湖人越是茶余饭后,谈之兴起。你想那一个是英俊风流的当朝太子,一个是艳绝天下的江南花魁,一生一世相爱相随生死不弃……江湖中人,到底会说故事得多。

而樊裕除有耳闻,还曾亲眼见过。

他母亲是姬妾。只需瞧他相貌便知,那无疑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可这也是个蛇蝎美人,将军府上,人人都怕她——尤其是那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但凡被将军多看一眼,她必立刻想法折磨她,更别提受了将军恩宠,必要使尽手段将人赶走,至于女人们怀了孩子,一经她发现,更是个个都要夭折腹中。

那两年,樊将军独宠裕母,她便得意忘了形,自以为成了樊家主母,甚至想管将军私事。那时将军府的女人们怕她恨她,只需稍使手段,便让她发现了樊将军私物中的一副女子画像。

那是一副偷画的像,画中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正倚在窗边,似在等人,却好似有人从后头叫她,她侧目回望;那画像很是细致,连脸上的一缕愁思也被勾勒得如在眼前,好似倾尽了作画人的全部心血……

这作画人自然便是樊将军,而画中人也不是旁人,竟是那名满天下的大美人太子妃!

裕母妒火攻心,立刻便找樊宏举理论,扬言要将樊将军惦记太子妃一事,闹到宫中太子那里去。

那时樊裕也不过四岁,夜里睡不着,偷溜到院中,却听到父母争吵。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爹娘争吵,母亲撒泼犯浑,父亲怒意相对,全无平日半分的恩爱样子。

他看见桌上摆着一幅画,画上女子他从未见过——今后也不得以再见——那女子侧目回望,惊鸿一瞥。

父亲竭力压低怒气,却掩不过母亲的尖声指责,突然,母亲发了浑一样冲去扯那画,顷刻之间,将那美丽女子撕作千万碎屑。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动武。他像只被掀翻老巢的老鹰,单手将手无寸铁的母亲喉咙扼住,慢慢提离地面;母亲不住挣扎,手舞脚蹬,平日里伶俐的嘴此时再也骂不成人,她的眼珠四处乱转——直到转到在窗外偷看的樊裕这边。

那一眼让樊裕有些害怕,而随后父亲也扫了窗边一眼,那来自洞穴深处野兽般的目光把小樊裕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那无疑是父亲最隐蔽的面目,顷刻即逝,从今往后,无论是做将军还是做皇帝,他都再没见过,然而他从未忘记。

他救了他的母亲,没有他,母亲那一夜便会死。

但她终究还是病死了,活得不长,后来也不快乐,死时,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裕儿......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不要爱上什么人......”

“二皇子?”

樊裕回过神。

袁永松了口气,道,“您方才说......那杨朔有两个儿子?”

袁永鬼祟道,“您如何知晓?”想了想又道,“小的是说,此事当年纵是皇室之人也不甚清楚,按理说,杨骅那个昏君......更是会令人禁谈此事,您,怎会知道?”

樊裕却反问,“你究竟是何人?”

“小的……”袁永道,“不瞒殿下,小的原是马天南门下一个弟子。”

“马天南......”樊裕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当日那世子出生不久,尚未见过皇室祖先,便中了怪毒,宫中御医皆是吃干饭的,诊了几月未见成效,太子请我师父去诊治,我便也有幸跟着前去见过那世子......可怜那小世子,还是个粉头婴儿,也不知何人下手那般歹毒,师父亦是束手无策,那美人太子妃当即哭得死去活来,只怕找不来良药便要跟着去,师父没了法子,才给了他留下些续命的药。”袁永说完,奇道,“可那药,至多也撑不过半年啊。”

“非小的自夸,要说世上连师父都说那人无救,便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啦。”似勾起回忆,那孩子粉粉嫩嫩的模样仿佛近在眼前,当即有些黯然,“只是半年未到,杨朔便不做太子,杨骅即位了。”

后来的事,他不说,樊裕也知。

当年杨朔携带家小离宫,想要归隐乡野,远离纷争,却不过一年便被皇帝的人找到,杀了亲生哥哥不说,还将刚出生的二侄儿捉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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