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良和柏恩同时松了口气。
「说到漂亮……其实这件衣服是紫苑大人送我的哦。」
「怎麼可能,他都瞎……」
柏恩遭受弟弟一个拐子。
艾莉莎摇了摇头,「是去年的生日礼物,这件礼服实在太漂亮了,我ㄧ直舍不得穿……」
『艾莉莎,我逛街看见这件礼服时,就觉得很适合你,有机会穿出来给大家看吧。』
那是紫苑送她时的鼓励。
「……早知道紫苑大人会这样,我就穿了。」艾莉莎感伤的说。
可惜,她穿起来究竟有多美丽动人,紫苑是看不见了。
柏恩和明良注视著典雅美丽的湖水蓝礼服,谁都没说话。
另一边,紫苑应付一波波的关心者,已经感到疲倦了。
他很久没说那麼多话,没站这麼久,他开始猜想老鼠在做什麼,是不是陪妈妈一起看电视,或是窝在床上专心看书。
他好想回家。
「紫苑大人之后有什麼打算吗?」
拉回思绪,紫苑继续保持得体的微笑,「没有,等更适应生活后,可能会当志工吧。」
「那太可惜了吧!」陌生的年轻声音叫道。
「是啊,真希望紫苑大人的眼睛能早些恢复。」认识的粗厚嗓音祝福道。
「唉……」不知道是谁,直接在市长生日宴叹气,大触寿星霉头。
实在不想继续这类话题,紫苑略微强硬说:「总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该去找柏恩市长了,他可是今天的主角,我还没有向他祝贺呢。」
「哦,市长他在那边,紫苑大人我带您过去……」有崇拜者想趁机牵起紫苑的手,被他不著痕迹避开了,芬金见状,立即学明良扶著紫苑的手肘引导方向,这次,紫苑没有拒绝,那人摸摸鼻子,满脸胀红的离开。
拄著导盲杖的紫苑,依旧步伐沉稳、姿态凛然,所有人都以为紫苑失明了,凡事皆需要他人相助,然而,紫苑独立得实在令人气馁,也让大家对NO.6的精神领袖更加钦佩。
灰眼客人站在角落,眼神深沉如浓墨。
棕眼男子来到他的身畔,手执两杯鸡尾酒,向他递出其中一杯。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老鼠接过,嗓音清冷。
——与在他身边截然相反的紫苑。
「是。」明良同样倚墙,目光复杂。
老鼠一口气饮完,将高脚杯塞回明良手中。
「我回去了。」
「老鼠!」
见老鼠停下脚步,明良赶紧说出酝酿已久的话语,「紫苑他…不是在演戏。他不是这麼八面玲珑的人,就算必须权谋衡算,他也是逼不得已,多数时候,他甚至是无意识勉强自己,他…或许根本没自觉……」
「够了。」老鼠厉声打断,「我会不清楚紫苑吗?我跟他十二岁就认识……」
「但你们十二年没见!」
一句话,让老鼠百口莫辩。
「十二年。」明良加重了这三个字,字字如刺,「紫苑恐惧什麼、紫苑渴求什麼,你真的清楚吗?」
『老鼠,你不会再离开了,对不对?』
老鼠蓦然想起紫苑隐含恐惧的探问。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老鼠侧首,看进棕色眸底的焦急忧虑。他总算明白,紫苑为什麼如此信赖这个人,这个不为自己只求他人幸福的人,也是滥好人一个。
「我现在清楚了……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明良确实听见了。
紧绷的肩膀放松垮下,明良向老鼠低下头,「拜托你,让紫苑幸福吧!」
老鼠不再答腔,但明良知道,老鼠听进去了,否则本来轻盈如猫的脚步声,不会出现下定决心的重量。
『老鼠,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留下?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那你的家在哪?别再说你没家了,你心里最重视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处。』
重视吗?脑海中顿时浮现紫苑的面孔。
『你知道……我的花儿……我对她负有责任!她是那麼柔弱!她是那麼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用来抵御整个世界……』
『小王子吗?』
『对,我想我的玫瑰了,所以我必须离开。』
『不是玫瑰,是紫苑吧。』
『……图莉儿,你怎麼知道的?』
『脸色别这麼可怕啦,是你昏迷时说出口的。你一直喃喃这个名字,她……是你的恋人吗?』
『呵,他可不是能分手的对象……不过,对我而言,他确实是最特别的。』
『……老鼠,你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自己呢。』
『什麼意思?』
『如果回到你的紫苑身边,有机会照照镜子,你就会明白了。』
梦到离开NO.5前一晚的事了。
灰色眼睛半睁,望著曾经最熟悉的天花板,须臾,他才撑起身子,小心翼翼跨过熟睡的人。
浴室旁边有间仅能容纳一人睡觉的空间,平日被他用来堆放杂物,后方墙壁有面镜子,老鼠打开灯,凝视镜中的自己,仍是不明所以。
他只看见一头乱发,还有不像自己的焦虑表情。
「呵……我在干嘛啊,像个笨蛋似的。」
他关掉灯,阖上木门,走回唯一的单人床。
紫苑侧身沉睡,拨开遮住脸颊的白发,露出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圆润的下巴拔尖,肉肉的脸颊消失,鼻子更加尖挺,睫毛依然纤长如羽,柔软的嘴唇形状优美,十多年后的紫苑,成为一个气质优雅的美男子。
姆指轻轻点在微启的唇上,忆起这张嘴总是不知为何抿著,彷佛发泄不满般,老鼠略微施力按压。
被搔扰的主人呻吟一声,抓住扰人的手指,放进怀中继续呼呼大睡。
犹如狮子捉住猎物般。
老鼠想起医生的话。
『……不可能毫无原因的失明,紫苑大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心理因素。』
紫苑,为什麼跟我在一起,你总是像个笨蛋呢?
而跟你在一起的我,也老是被影响……
老鼠叹了口气,轻轻抽回手,转为顺著雪白的后脑杓,一下又一下,最后,於发漩落下意味深远的吻。
「紫苑,抱歉了。」
《风与花之歌》 17
紫苑醒来后,习惯性往身旁一摸,空无一物的床面冰凉,他不禁哆嗦了下。
「老鼠?」他轻唤,下床时差点被书绊倒。
幸好室内不大,摸著一整排书柜,从书背高低厚薄他就能知道位置,毕竟,这里是他守了十二年的,他和老鼠的家。
他们前些天回到西区地下室。
老鼠只说有点怀念,想回去住段日子。明明他提议回来住几晚时,老鼠还嫌弃这里狭小又不方便。
紫苑给自己倒了杯水,缩回床上等待。
半小时过去,老鼠仍旧没有出现。
盘据心底的黑暗顿时蔓延。
老鼠,到底去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紫苑从背包中摸出导盲杖,按下按钮,原先一个手掌长的导盲杖瞬间伸长约一公尺,他熟练地拄著导盲杖就想出门。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老鼠不会不告而别,镇定点,放松一些。
在他摸到门把时,一声细微的叹息自身后传来。
紫苑霎时变了脸色。
「老鼠?你……你一直都在?!」
「是啊。」老鼠自沙发起身,无视紫苑苍白的脸色,步步进逼,「我ㄧ直都在,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不需要人牵著了。」
那个没人牵就不会走路的紫苑,早已不存在。
「……为什麼?」紫苑嗓子有些乾哑。要拆穿他,在家中就可以,为什麼非得要回地下室?
「因为感觉在这里,你才会彻底放松。紫苑,别紧张,我没有生气。」
紧握的双拳被轻柔掰开,老鼠的温柔反倒令紫苑更加惶惑无助。
照理来说早就生气了,可是却依旧这麼温柔……太奇怪了!就好像因为心怀亏欠所以任由对方耍任性般……在弥补些什麼。
紫苑蓦地咬住下唇。
他明白了,他终於暸解为什麼一直无法坦率接受老鼠的温柔了,因为老鼠的体贴,带有不易察觉的补偿意味。
为什麼要补偿?
从你谈起旅行故事的语气中,我知道你从不后悔流浪,所以,你对什麼愧疚?你要补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