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娃还在读大学呢,我不得挣钱供啊。”
杨帆一直以为他是老人,余温平日里在宿舍问候了老人的十八辈祖宗,骂的时候连孙子都捎带上了,结果他还没有孙子。他们以为老人有六十多了,结果只有四十四。
“我有什么显老吗?”老人伸出后,比树皮还粗糙的手摸了摸余温和杨帆的头,真是带刺的手,拉的脖子难受。
男人的脸上被晒得黢黑,一笑眼角的纹路都拧巴在一起,牙也是黄的,平日里还总爱咧嘴笑,笑的就像个老人,满脸褶皱,找不到一点平的地方。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一身,皱皱巴巴,灰尘都浮在上面,在阳光用手一打,尘土飞扬,还有身上那一股去不掉的味道,让余温平时总是憋着气远离他,余温身上的汗味一冲就掉,还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杨帆说,还挺好闻的,而老人身上的那股味道,余温总是背地里掩着鼻子戏谑到,就是搁泡满玫瑰花的水里涮也涮不干净。
他才四十四,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
可是,在两个小孩子的眼里,他就像个快走不动的老人一样,平日里,余温还经常看见男人吃着瓶瓶罐罐的药。
“那是累的,不信你试试。”男人愤懑的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声,说:“别看你现在长得这么好,等老了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谁还没年轻过。”
男人回忆起自己年轻的岁月,他被打击了,本来就只是上平房吸口烟散散心的事,吸完就下去睡觉,被辞退算什么,这里不好还有别的厂子要,顶多再累点,再说搁哪儿不累呢。可是,杨帆和余温的话刺痛了男人,虽说他的面部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余温和杨帆仔细观察一番,就可以看到,男人的眼神瞬时黯淡了下去,自己还没有抱孙子,就已经被人当做爷爷了,明明还可以再出几年力,结果却被厂子以为年老体迈,要被推辞,就像平日门口的保安撵一条也野狗一样赶出去。
男人吸口烟,递给杨帆和余温一人一支,两人好奇的接过去,学校里有很多男生吸烟,可是他们从来不吸,烟太贵了。两个男孩学着男人的样子吸起烟来,呛得他们咳嗽了半天,嘴里的烟断了气一样,一点点的冒出来,三个人坐在房顶上,吹着凉风,两手不停的赶着脚边的蚊子,听男人说年轻时的故事。
男人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聊过天了,一股脑说了好多。
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比电视的帅哥帅多了,指着杨帆的脸说,我那时比你还俊,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我说媒,把俺娘乐的啊,眼珠子都快别上天了,谁家姑娘都瞧不上。我娶得的媳妇,那也是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可是漂亮管什么用,不照样生小孩养小孩,脸能当饭吃啊,都是花钱的老魔王,累的老子天天想死。
男人说着,双手掩面,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确实长了,看着肯定不精神,心想着,一会下去要好好刮刮胡子,理理发,精精神神的到别处找活去。
留下杨帆余温坐在平房上发呆,这个只有四十多岁的男人步伐沉重的下楼梯时,杨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已经有点凹凸不平,是新长出来的疙瘩,余温脸上的疙瘩已经快消退掉了,就剩下些疤痕需要时间来消除。他们手里的烟快烧到头了,撵在手里熄灭时有一丝被灼烧的痛感,但那和他们心里的悬空无底恐惧比起来,算不的什么。
还是要回去上学的,过完这个假期就回去,未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在十五岁就看见自己的未来,还是自己不愿意的样子,余温拍了拍杨帆的肩膀,和他走下楼梯,回到宿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男人苍老的脸一直在他们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未来太糟糕了,不可以的,心里的一个声音冒出来。
余温早上到车间上班时,看到了工头,他刮了胡子,仔细的洗干净了脸,可是脸上的沟壑里,依旧是黑黑的纹路,洗不干净了,四十年的纹路,怎么可能一夜就洗净呢。
余温心里不得劲,虽说平时这个男人时常吼骂自己,但每一次和男人值班的时候,余温都能闻到一股味道,那股味道,和街头的爸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是汗水在身上发酵的味道,有点难闻,甚至刺鼻,可对于闻着这股味道长大的余温而言,这股味道能让自己感到温馨和踏实。
夜晚,余温倒班的时候,乘着工友睡觉的当空,悄悄的走到机器后面,他要做点事情,做点能挽留下男人的事情。
余温值班回到宿舍后,还没有躺下,就听到了停工半天的消息,余温光着身子站在宿舍门口,拉住正在往厂子走的工头,说:“叔,怎么了。”
“不知道,听说机器坏了,我去看看。”
“不是,昨晚不还好好的吗?”
“谁知道啊,之前就坏过,刚修好不久,就是个破棒槌。”
余温望着走男人的背影,心里想着,一定要发现那个小毛病啊,就只是多缠了几道线头而已,余温晚上值班的时候,故意在转轮上留了一个小线头,按照它的转速,早上应该就会滚成一个大线头拦住机器工作。到那时,工头去修机器,一眼就能发现毛病,说不定厂子就会认为工头的用处,留下他来。
余温想的太多了,会修机器的人在工厂到处都是,根本轮不到男人上场,一个值班的青年就三下五除二的把机器修好了。余温站在门外,看到主管拍着青年人的肩膀说好好干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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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男人从人群中退出来,神色黯淡,他手里的扳手和工具无处安放,藏在袖子里走回了宿舍,余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吐了两口气,试图将心中的愧疚一吐而尽。
余温走向保安室,杨帆蜷缩在角落的床上睡觉,他的胳膊和背部完全是黑白两个世界。站在门外值班的老保安,脸已经全部被晒黑了,回头和余温说话的时候,余温看着看着这张脸,心里想起杨帆的白俊的脸,心里一直拒绝。
余温打饭回到宿舍,中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照得睁不开眼,杨帆正站在门口的亭子里值班,顾不上吃饭。余温的打来两顿饭,杨帆的那一份饭菜下面依旧压着肉,打菜窗口的小姑娘再一次问道,杨帆去哪里了?
余温心想,这个小姑娘不出门吗,她只要出门,就会在保安室看到杨帆,到那时不就知道了吗?又回头一想,她要是知道杨帆在保安室后,不也就知道了自己打着杨帆的名义骗饭吃的事实,看来还是不知道的好。
余温躺在床上睡觉,热的根本让人睡不着,但也没有办法,晚上还要值班,睡不着觉那有力气干活,只好强迫自己睡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有的只是安定,饿不着,淋不着,有饭吃有地方住的安定,这种安定再次将男人离开时带来的好好学习的激励冲垮掉。
出成绩的日子到了。
余温以高分考到了县里的一中,杨帆的成绩没有过线,以艺术生的身份也分到了县一中。
余温和杨帆去领成绩单的时候,路过曾经的家,早已没有了家的样子,尘土飞扬,余温踩着脚底下的废墟,四处张望,脑海中浮现出家的模样,是街头的棚户,是杨帆家的庭院,余温觉得缺点什么,告诉杨帆,自己要去一趟郊区。
杨帆坐在胡同的尽头,那是一片荒野,自己的爷爷和爸爸就埋藏在哪里,哪里是坟头?杨帆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一个小土丘,从旁边的工地顺手拿来铁锨,把坟头堆得高高的,然后静坐在坟头前,等着余温回来。
余温再一次坐车来到精神病院门后,保安已经换人了,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太老了,被医院辞退了,余温想着曾经看门的老人,他经常请余温进屋喝杯水的。
余温趴在门口,望院里张望,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老了,余温混的脸熟的病人好多已经不在了,又进来很多陌生的脸庞,但是,就是没有爸爸,不过也不要紧,余温早就忘记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杨帆坐在坟头前,一吭不响,他来到这个家不到一个月,爸爸就去世了,说实话,杨帆也想不起自己爸爸的样子了,但没有关系,此时的他就躺在地下的棺材里,忘记了样子,但知道地方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