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日夜兼程疾驰赶路,只有在他们的马儿疲累不堪时,凉烟才会安排休息片刻。
好在总算是顺利回到了暇宁,去时有三百多号人,回来时却连十个都不到,一个个满面尘霜,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他们狼狈到有些脱相。
凉烟下了马便骤然晕厥,宴星渊在人倒下前将其揽住。
凉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看到了卫忱仓。
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陪伴的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容易将他忽略。
相处的一点一滴,却如涓涓细流,不到决堤的那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汇聚了那么多年的小溪,成了怎样的汪洋。
梦里有初见时,凉烟七岁,他十岁时的模样,两人目光交接,他毫不犹疑单膝跪地,双手拱起,如同立誓般坚定。
“愿以性命,守护小姐!”
重生回来,刚习武的那段日子,他每日伴在身边跑步,耐心教着最枯燥的基础。
他的话不多,梦里都是沉静内敛的模样,每日守在房外护她平安,在随军路上时,又彻夜守在帐篷外头。
在营里,教头惜才,劝他投军,他铿锵利落地拒绝,只道:“卫忱仓只是公子的护卫,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
凉烟强制命令他投军时,他垂下头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又顺从。
在他年满十六参军时,穿着一身银甲战衣,恭敬站在她面前,当她伸手拍肩时,贴心地微躬身子,让她能够着肩膀。
“小姐,属下从军不为自己,只想习得更多本事,成为小姐更好的助力。”
“属下只为小姐而活。”
卫忱仓的脸在梦里越来越清晰,她似乎从来都没好好看过他。
凉烟也明白,他拼上性命救下宴星渊,是为了她。诚如他所说,他想守护的,只有她这个小姐。
心口的难受,并非排山倒海般淹没而来,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渗透出来的心疼。
卫忱仓于她,不只是护卫,还是家人。
凉烟醒来时,宴星渊守在床榻边。
“你睡了一天一夜,这次,是我牵累了卫校尉。”
凉烟摇头:“二哥去追那个人,所为的,不还是我吗,谈何牵累。他……他的身体,现在何处?”
“你父亲已备好棺木,灵堂也已设,到时人会运回京都。”
“嗯。”
宴星渊从怀里拿出一块赤色令牌:“这是我中毒晕倒后,卫校尉在那人怀里搜出来的,既是垣帝的人,兴许能查出点东西来。”
“嗯,有劳二哥了。”
见凉烟兴致恹恹,宴星渊起身拿过桌上的食盒。
“为了不让你醒了腹饿难受,客栈每个时辰都会送来热汤,这份刚送来没多久,你先吃一点。”
凉烟靠坐起来,沉默着喝汤。
“卫校尉的身体停放在后院,待你恢复了体力,我陪你去守着。”
凉烟从房里出来时,已是深夜,冷意深寒,宴星渊解下外袍将其裹住。
“多谢二哥。”
入目一片白,烛火下有守卫的兵士,看到两人,纷纷行礼。
“你们歇下吧,这里有我来守着便好。”
卫忱仓双手交错,放在腹上,衣衫已换上了干净整洁的,面上也清理过,甚至擦了粉,但依旧掩不住失去弹性的皮肤,和暗色斑点。
凉烟将手扶在棺木旁:“没有再比他更忠心的护卫了,身为他的主子,我是真心盼着他好。”
“我以前总跟他说,你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但谁能想到呢,还没看到他过上好日子,人就没了。”
“二哥,我初见他时,他为了不被人伢子卖作娈.童,当街拦下父亲入城的军队,跪下来,人伢子一鞭子抽他面上,血淌下来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后来跟我说,被转卖过多次,毒打还有吃不上饭,是常有之事。”
“上天为何这般不公,有些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尝这世间疾苦?”
凉烟越说,声音越轻,垂着头,眼泪砸下来。
宴星渊站在凉烟身旁,静静听她说话,让她靠着自己。
接连两个首领被杀,戈乌陷入恐慌,宴星渊适时放出消息,哪个部落若再敢抢掠霁月王朝,便刺杀哪个部落首领。
凉云天给大房凉韬,和二房剩下的独子凉衡写信,让他们从嘉盛皇朝攻站前线退回来,去守其它正被攻打抢掠的边境城池。
而他自觉现有的兵力做不了什么,准备回京,向垣帝上书请兵。
一行人在赶回京都的路上,宴星渊将令牌和信函交给了焚九谷的情报驿站。
司靳那边已彻底坐稳皇位,暗杀他多年的兄弟姐妹,全都留了性命,只是将权力剥夺一空,如今同霁月王朝的征战,开始逐步显露实力,有将霁月王朝打退之势。
回到京都,凉云天立即入宫面圣。
凉烟吩咐下安葬之事,同宴星渊坐在屋内喝茶。
外头冷寒冰冻,屋里已烧上炭火。
“二哥,你同司靳,准备何时动手?”
“再等几月,等垣帝自知吞并无望,召集兵力退回时,司靳会趁这个机会发起猛攻。而我要做的,就是伺机而动。”
“嘉盛皇朝的反击,大可说成是垣帝判断失误,大举进攻引来的报复,百姓自会对垣帝有所怨言,我再推波助澜放出垣帝的大量罪证,让他失去部分民心。”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还需一个名正言顺,造反后,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由头。而且合适的继位人选,仍无头绪。”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阿桑,若我败……”
“不许胡说!”
宴星渊有师父师兄弟帮忙,还有司靳这个强力盟友,但胜败之事,难定。
凉烟甚至想都不敢去想,若是败了,该如何,她死死盯住宴星渊。
“只要功成,我就嫁与你。”
宴星渊目光灼灼:“功成后,我便上将军府提亲。”
凉烟垂下头,刚要说话,冬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老爷他,他入宫后直接被押送大牢了。”
“什么?!”凉烟豁然站起身,父亲入狱了?
不该是大半年之后,父亲从邑磐征战回来,被垣帝急召入宫才会出事的吗?
为何提前了?
宴星渊听过凉烟说起的梦,吃惊下出去放了信号弹。
“阿桑,我叫师父过来,以他的本事,定能帮你将伯父从牢里救出来。”
凉烟伸手拉住宴星渊的臂膀,轻摇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切不可引起垣帝的怀疑。而且救出父亲又能如何,偌大的将军府在这里,难不成我们还能一大家子潜逃不成?”
“阿桑,相信我,我师父有法子,伯父留在狱里,后面反而更不好动手。”
第一百章
翌日早, 大堂里, 章雁菱和凉鹤轩愁眉不展商议着, 见凉烟和宴星渊进来, 忙又故作轻松。
“烟儿, 别担心,同你父亲交好的几位已递来消息,一起入宫面圣了, 会没事的。”
“如此毫无预兆,应是三哥同垣帝借兵, 有了冲突,垣帝一时气恼才会如此。不管怎么说,凉家可是开国元勋, 三哥更是振国大将军,定会没事的。”
如垣帝这样的人,怎可能一气恼便做出关押大臣这种不理智的事来,那必定是早有预谋,且做足了准备。
凉烟心头腹诽, 并未多说,一是不想母亲和叔父担心。二是宴星渊信号发出没多久, 他师父便来了。
一个鹤发童颜, 神采奕奕的老人家,横竖打量她几眼似颇有怨气,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
“最近为师替你跑断了腿,现在又要帮你的小媳妇跑腿, 哦哟,真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块被你折腾散架了。”
抱怨归抱怨,分毫推辞也无,同宴星渊简单商量后,很快定下法子。
老人家的易容术登峰造极,准备安排个人将真正的凉云天替换出来,省去一切顾虑。
凉烟信宴星渊,自然也信他师父,既信誓旦旦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定能将人换出。
正想着,章雁菱推了推她,面带忧色:“烟儿?”
“母亲说得对,父亲定会没事的,莫要忧思过重。”
又安抚几句,一起用完早饭,凉烟回了自己院子。
她院里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有杂物房以及三间给下人们住的房间,父亲暂时安置在了杂物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