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中的住持明镜师太已经得了消息,见到田诺主仆二人只带了极简单的一包行李,别无他物,有些头疼。庵中清苦,并无多余的铺盖家什,先前二娘子过来,什么都是自己带的,这丞相府的嫡娘子过来,什么都没准备,该怎么过夜?
田诺看出她的顾虑,微微一笑道:“师太先带我去看看住的地方吧。”郭谷根本不容她做任何准备,就是这点行李,也还是她出游时带的几件换洗衣裳与盥洗用具。
庵堂地方不大,倒也勉强给她安排出一个小院,单独在庵堂的尽头处。里面的禅房已经打扫干净,却是空落落的,除了一张矮榻,一张案几,连铺盖和坐席都没有。
明镜师太思来想去,勉强想出一个法子,歉意地道:“小庵清苦,没有准备多余的铺盖,县主若不嫌弃,把贫尼的先抱去。”
田诺笑了笑:“不用,二妹妹那里应该有多余的。桂枝,”她微笑道,“你去问二妹妹借一床铺盖过来。”郭谷会苛刻她,对自己的胞妹却不会。
明镜师太心里嘀咕:郭二娘子那里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位县主也太天真了些,郭二娘子脾气不好,听说是得罪了这位嫡姐才被送到庵中的,嫡姐到此,她连迎都没有迎一下,怎么肯把东西匀给她?
明镜师太不敢指望郭禾,盘算着哪里还能再找一床被子,把第一晚先对付过去。哪知没一会儿,桂枝竟当真抱着两床铺盖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郭禾的几个丫头,有的抱着被子,有的抱着枕头,甚至连床帐都有。
明镜师太的眼睛都直了:难道自己误解了,其实郭家姐妹的感情很好?只是,跟在桂枝身后的几个丫头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放下东西后,如蒙大赦,立刻溜之大吉。
桂枝见明镜师太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往几个丫鬟离开的方向瞟,好心解释道:“没事,她们刚刚不过是被我吓到了而已。”
吓到了?明镜师太瞠目,县主带来的这个小丫鬟又瘦又小,看上去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孩,她能吓到别人什么?
隔壁院中,郭禾看着被巨石砸得凹陷下去的青石板地面脸色铁青,神情扭曲:“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么多人,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还有阿兄,会不会办事?居然让她带了这么一个怪力小丫头在身边。”
四周仆妇噤若寒蝉,不敢应答。
郭禾困兽般来回走了几遍,忽地站定,目中闪过冷光:“我等不及了,今天就动手!给我请吕统领过来。”吕衷送了田诺过来,明日还要顺带接郭禾回去,今日便没有走,暂时住了下来。
郭禾的掌事妈妈李妈妈顿时急了:“二娘子,不妥。不是说好了等明天你离开再动手的吗?”
郭禾冷冷地看着她:“怕什么?以后郭家是我阿兄说了算,就算有人怀疑,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李妈妈被她的目光看得胆寒,不敢再反对,呐呐应了下来。
夜已深,万籁俱寂。一片黑云飘过天空,遮挡住皎皎明月。一道黑影忽然越过围墙,落入田诺临时住的小院中,悄悄接近中间的屋子。
黑影悄无声息地将窗户纸沾湿,捅了一个洞,一根细细的管子从洞中伸入,轻轻一吹,一缕白烟弥漫在室内。
灯火黑暗,帷帐低垂,隐约看到帐中锦被下高高凸起,显然睡得正香,毫无所觉。
黑影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推开屋门,潜了进去,飞快地揭开帐子,色眯眯地扑了上去。
怀抱中的触感却是软绵绵的全然不对。黑影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不好,上当了!已经来不及了,脑后风声骤起,他狠狠挨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
郭禾在榻上翻了个身,忽然听到外面惊呼声响起:“走水了,走水了。”她原就是和衣而卧,闻言立刻起身,匆匆走出屋子。
起火的地方就在庵堂尽头,田诺今天刚刚入住的地方。郭禾抱着臂看了片刻,惊疑不定:“不是商量好了只坏她的名声,不伤性命的吗?”难道吕衷找的人竟这么不靠谱,害怕被发现,玩起了毁尸灭迹的把戏?
庵堂中的尼姑已被惊动,匆匆跑去救火,郭禾心里没着落,吩咐道:“我们过去救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火势极大,幸好这个院子离其它建筑都远,没有波及别的地方。等到将火全部扑灭,天已蒙蒙亮,吕衷匆匆走来,低声禀告道:“二娘子,屋里没有发现尸体。”
郭禾心里一咯噔:“你派来的人呢?”
吕衷道:“也不见了。”
难道是见郭田生得美貌,直接把人掳走了?
吕衷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郭禾目光闪了闪:“姐姐被山贼掳走,还请吕统领尽快通知阿兄,派人寻找。”这会儿工夫,她已镇定下来:人不见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被掳走的名声传出,就算最后人找回了,也再无资格成为皇后。
吕衷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恭敬应道:“好。”
第78章 作者:纪开怀
楚郡的战事未歇,京城中帝后成亲之仪却丝毫未受影响,如期举行。
五月十三,宜嫁娶、出行、祭祀。丞相府二娘子郭禾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入宫中,成了新后。
黎氏在准备嫁妆的时候还奇怪,魏夫人怎么肯将自己女儿的嫁妆交给自己准备?直到新后出嫁的一刻,她才知道两个儿女做了什么蠢事,气得几乎吐血。
儿大不由娘,她谨慎行事,步步为营了一辈子,才为自己,为两个儿女谋下现在的前程,偏偏两个儿女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没有一个像她的。两人做下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商量都没和她商量,将她彻底蒙在了鼓里。
可事已至此,她就算反对也来不及了。总算郭谷没有蠢到家,知道郭田的名声坏了,对他们也没好处,没有依着郭禾的主意。郭田失踪的事没有大肆宣扬。解释换人原因时只说郭田身体有恙,除了郭家内部有限几人,消息并没有外传。便是魏夫人那里,也只是把人软禁起来,隔绝了消息,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皇家虽然对临嫁换人倍感羞辱,但郭家势大,竟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帝后大婚之后,郭畅中了埋伏生死不知的消息流传开来,京中人心浮动。郭谷早有准备,以雷霆手段斩杀了几个不安分的宗室与官员,在幕僚和几个投靠他的官员的撺掇下,正式接掌了大丞相之位。
宫中郭后椒房独宠,宫外小郭丞相独揽大权,一时风头无两,郭家的权势竟似比郭畅在时还要煊赫几分。
郭家内院的,黎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却开心不起来,心里一直突突乱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与此同时,楚郡长淮县三十里外,朝廷大营。
车骑将军魏去疾匆匆走进中间的营帐,拱手向因伤卧于榻上的郭畅道:“丞相,京城来信。”
信件以三道火漆密封,代表了最紧急的状况。郭畅接过信件,立刻拆开,一目十行地看过,脸色顿变,发令道:“即刻拔营,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魏去疾吃惊:“怎么?”
郭畅道:“是田儿的信。有些人得意忘形,想要变天了。”
*
福寿山,白家别院外。
河流淙淙,从繁密花荫中穿过,河面上,一叶小船随意飘荡着,船头坐了一人,竹笠麻衣,悠然垂钓。
岸上,有人分花拂柳而来,少女柔婉的声音响起:“朝廷正当多事之秋,白大人不需上朝吗?怎么还有空到这里来钓鱼?”
白雁归动也不动,淡然答道:“县主难道不知,下官这些日子病又重了几分,还需静养,不便上朝吗?”
田诺忍不住笑:“白大人这病可真不容易好。都这么久了,是不是该请个大夫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病?”这些日子,她虽然暂住在他的别院,却也是难得见到他。京城变天,形势错综复杂,他有太多事要做,像今天这样悠然坐于船头垂钓,当真稀罕得很。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县主何必请人来瞧?若真担心,不妨自己上船来仔细瞧瞧。”
田诺哑然,明明是极寻常的一句话,怎么让他说起来,就凭添了无数暧昧?她自然是不愿上他的当的,上回在马背上,他都敢如此大胆,这要到了四顾无人的船上,再被他拉着往舱里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