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侯(6)

“仙儿的事我不是说先不要告诉他吗?”李奉常道。

从得知李明楼失踪到他给剑南送去消息到李明玉归来,算路途时间几乎是没有一天多余,一切都是立刻发生的。

李奉耀笑中的苦意更浓,垂下视线:“二哥,在我接到你的消息时玉哥儿已经知道了。”

李奉常面色微变,是谁,竟然.....

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施礼:“二老爷,是我告诉小公子的。”

这个人三十多岁,面相普通,穿着打扮像个长随,客厅里人并不多站在其中很不起眼,李奉常也似乎才看到他。

他的确是个长随,但李奉常没有半点轻视,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元吉。”李奉常道,“我忘了送嫁队伍里有你的人。”

元吉俯首纠正:“二老爷,不是我的人,是大都督的人。”

元吉是李奉安的长随,能在李奉安临终前与李明楼李明玉姐弟一起站在床边聆听叮嘱的长随。

他是李奉安的下人,但不是李家的下人,李奉常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比如在剑南道大都督府李奉耀这个李三老爷说十句话,也比不过元吉一句话。

所以在李明楼出事的那一刻,护送的剑南道府兵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给元吉,而不是等候李家的吩咐论断安排。

“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和小公子就是我们的主家,主家出了事,他们是不敢隐瞒的。”元吉态度诚恳的解释。

李奉常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又轻叹一口气,“只是,事情还没查清楚,玉哥儿年纪又小,说不清吓到他不好。”

元吉站直了身子:“小公子如今是家主,不能以年纪论之,而且事关大小姐,小公子应该亲自来查清楚,通过别人之口,小公子会有遗憾。”

李奉常露出惊讶的神情,盯着元吉:“元吉,你难道怀疑我们会对玉哥儿隐瞒仙儿的事?这是李家,我们是他们的家人。”

李奉耀站在一旁也瞪眼看着元吉,表达自己的惊讶,但却并没有跟随兄长发出质问。

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灯火随着夏夜的风跳跃,地上的影子摇晃,又有人上前一步。

“二爷,元吉说的遗憾是情理之中,并非是怀疑谁。”他说道。

李奉常看向说话的人,李奉耀则松口气收起了惊讶,有这个人出面就不用他来打圆场了。

“项都督。”李奉常无声的叹息,“剑南和陇右都离不开人啊,你们都来了。”

陇右节度使项云年纪与奉安同年,比李奉常大几岁,肤白面玉儒雅,出身太原府项氏,虽然不是李家这般祖上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之后,但却是比李家还要深厚的诗书大族,只是在大夏朝没有大建树气势单薄了几分。

“正因为剑南陇右离不开人,所以我们才都要来。”项云说道,“如果不能亲自看到大小姐,公子和我都不能安心,尤其是公子,心不在剑南,人在也无济于事,所以公子回来是我的主意。”

元吉的决定,李奉常可以质问,但项云决议就不同了。

李奉常露出戚容:“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太过于凶险,如今这形势,项大人也是知道的。”

项云点头:“所以我亲自陪同回来,二爷放心,大小姐小公子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剑南和陇右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一切有序。”

李奉常声音疲惫又感激:“有劳大人了。”

“分内之事。”项云道。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又忧伤又欢喜,元吉不再说话垂手而立重新变成安静的下人,厅内的三个老爷们相视轻叹。

“如今姐弟见面,二人都可以安心了。”

白日安静无人,入夜漆黑一片的李明楼所在的院落亮起了灯。

灯并不多,廊下两盏,从夜色里奔来的人们反而觉得什么也看不清。

下人们被金桔拦在了院门外。

“在外边等着吧。”她说道,视线看向这些人,不待看清,有小身影在眼前一晃,冲过了院门。

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李明楼站在屋门后,廊下的灯光透过门缝忽明忽暗的摇晃,她伸手打开了屋门。

院子里很黑,廊下灯光很亮,裹着披风的李明玉从夜色冲过来。

“姐姐。”他喊道。

十岁的孩子声音稚气,跟那日在太原府披着玄色披风挂着长剑,大步流星迈过院门,三步两步跳上台阶的年轻人不同。

“姐姐。”那声音豪放粗狂,像沙石扑面。

李明楼张开手将比她矮一头的李明玉抱在怀里。

她又见到他了,活着的四肢齐全的只有风尘没有鲜血浸染的弟弟。

第6章 第六章 相见的姐弟

这是李明楼十年里第四次见到李明玉。

她十三岁到太原府再也没有离开,李明玉在剑南道,十年内有调遣北征西战,只来太原府探望过她一次。

那一年李明玉十七岁,距离姐弟二人分开已经过去了七年,稚童已经长成了少年郎,他是在去征战的路上,那天下着大雨,雨水冲刷着他的甲衣,少年拨开雨雾冲到了她的面前。

李明楼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想到了父亲,是想到了母亲。

她们姐弟二人都长的像母亲。

因为军务在身不能多停留,李明玉匆匆来匆匆去,第二次再见就是成亲。

三年时光褪去了少年气息,年轻人是专门来送亲的,没有披甲带刀,穿着锦衣华服,肤色如同声音一般,恍若风沙打磨过的石头,粗糙又坚韧。

“姐,你打扮的好看点,一会儿我来背你。”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嘻嘻。

她没有等到他来背自己,而是见到了他的尸体,那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

她没想到第四次见面这么快。

李明楼伸手捧住李明玉的脸,借着廊下的灯仔细看。

“小宝。”她唤他的小名。

李家的人都称呼李明玉为玉哥儿,不过她给他起的小名是小宝,李明玉不足月难产,生下来大老鼠一般,她是看着这个大老鼠一点点长大的,在两地分隔的十年,他们虽然不能见面,书信却是月月往来,互相是对方最亲的人。

她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死去,真是令人心痛。

李明玉没有感受到姐姐的悲痛欢喜,被捧着脸抬起头之后,稚童露出惊讶的神情。

“姐姐!你怎么了?”他喊道。

他知道李明楼半路失踪就赶路奔来,路上消息不断传递,李明楼踏入家门后的状况还没来得及送到他手上,人已经赶到了。

抬头看到眼前包括头脸都包裹住的人李明玉吓坏了。

“我没事。”李明楼忙按住他的肩头,柔声说道,“你不要怕。”

这样子怎么叫没事?骗小孩子也骗不了。

李明玉瞪着眼看着她,却没有继续质问,他知道李明楼在说谎,但相信她有这样做的理由。

多么聪慧的孩子,这么聪慧的孩子不该那样死去。

李明楼扶住他的肩头:“是有一点事,但现在没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李明玉点点头,李明楼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唤来金桔。

金桔进来点亮灯,解下李明玉的披风,给他端来温热的茶水,李明玉双手捧着一口气喝完了。

虽然路上被照顾的很好,但日夜不停疾行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艰难,解下披风坐在灯下可以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眼中残留惊慌,就像一只刚从狼群里逃出来的羊羔。

已经见到了亲人,夜色已深,明天也很快就要来到,这时候应该让他去安心的舒服的睡一觉,有话明天睡醒了再说。

如果是十三岁的李明楼会这样做,二十三岁的李明楼不会,因为明天并不是一定会来。

金桔将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去关上门,站在院子里守着。

“谁送你回来的?”李明楼问道。

李明玉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元吉告诉我姐姐出事的,项叔叔立刻让我回来,三叔一起陪我回来了。”

元吉,李明楼记得他,但并没有太多来往,毕竟有父亲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李明楼默然片刻,收回思绪,元吉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亲信,父亲临终前将他们姐弟托付与他。

是托付而不是吩咐。

可惜他死的很早,今年年底还是明年年初?当时李明玉在信里详细说了这件事,表达了伤心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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