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小君伸手拿起酒杯,举在眼前端详,水晶红酒在他脸上荡漾,让他的脸美如仙,他含笑感叹道:“我最佩服侯爷的一点就是,就算是做恶事,也是一副慈悲心。”
项云不觉得这是讥讽的话,哈哈一笑:“正如世人都爱美人,评价一人只看形容,我自然要做周全。”
连小君点头:“侯爷说得对,怪不得侯爷做了天下第一候。”
项云抚了抚头发,发丝间已经有白发:“到今天,我也不容易啊。”
“谁人容易啊。”连小君感叹,又噗嗤笑了,“那个李大小姐挺容易的,活的容易,死的容易。”
项云笑了笑:“她一个女子,不要笑她了。”
连小君道:“侯爷真慈悲。”
项南面无表情在一旁,似乎说的是不相干的人,对他们言语讥讽来往也浑不在意。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连小君举着酒杯放到唇边,又停下:“那我死了,侯爷会放过连氏吗?”
项云道:“当然不会。”耐心给他解释,“李氏谋反是诛九族的罪,连氏是李家的九族啊。”
连小君握着酒杯笑了,笑的又有些怅然:“那这么说连氏也彻底毁了,我这算是赢了吗?”
“当然算。”项云含笑道,“连公子所求的是毁了李氏,现在李氏是毁了,公子心愿达成,公子赢了。”
连小君看着酒杯:“侯爷说的也对,但我总觉得,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他再看向项云。
“总是没有侯爷高兴。”
哪又怎么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哭闹咒骂有什么用?他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毒酒起效很快,一饮而尽,连小君便慢慢的倒在地上,地面白色的石板光洁,他躺在上面恍若盛开的花朵,花朵的唇边还残留一丝嫣红。
项云俯看道:“公子安心去吧,此生也算无憾了。”
连小君看着他微微一笑:“临死的时候果然跟老人们说的一样,我竟然在想,如果我没有跟项都督做这笔生意,会怎么样?”
项云道:“人生没有如果,就算有如果,那也不是此时你我的如果。”
这话说得无情又坦然,项云看到连小君眼神渐渐涣散,忽的看向旁边,涣散的眼神微凝。
“姑姑?”
他道。
姑姑?
项云看向一旁。
李明楼俯看连小君,神情无悲无喜无丝毫的波动。
连小君眼神疑惑只是一瞬间,很快闭上眼死去了。
没有鬼魂什么的出现,这里大概只能有她一个鬼,李明楼木然。
项南俯身探了探连小君的鼻息:“六叔,他已经死了。”
项云道:“这毒药毋庸置疑。”
“他说的姑姑是谁?”项南问。
项云道:“应该是李奉安的妻子,连清。”
“那么”项南哦了声,看向李明楼这边,一双眼犀利,“这里有个鬼吗?”
都说人死的时候能看到鬼魂。
项云也看这边。
李明楼看着他们。
项云看着她笑了笑:“有鬼也无妨,人鬼殊途,人是人,鬼是鬼,互不相干,如果鬼能影响人”
他收回视线看着地上,再看看外边,神情傲然。
“那她怎能让李氏连氏落得今日下场。”
项南便也不看这边,道:“叔父说得对。”
“这里让人收拾吧。”项云道,示意项南跟着自己走出去,“你的事我有新的安排。”
项南跟上:“六叔你吩咐。”
李明楼看了眼连小君的尸首也跟着走出去,项云叔侄在日光下行走。
“我原本让你送李明玉的尸首去京城,然后请陛下赐婚一个公主。”项云道,“但现在,李氏这一诛族,有些兵马心思异动。”
项南不在意赐婚公主,问:“怎么?他们也想造反吗?”
“谈不上造反,这些兵马乱世里养的雄壮,心都野了。”项云道,“尤其是振武军的那些余众,所以你不能娶公主,至少现在不能,娶了公主领兵征战就有些束手束脚,朝廷里容易抓住把柄。”
项南点头:“我听叔父安排。”
项云道:“你先去东南,齐山的女儿刚死了丈夫,如果我们和东南联手,剑南道那边就更安稳在手。”
项南应声是:“我这就去。”
他们叔侄交谈兵马人事,李明楼跟在后面慢慢的停下脚步,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正如项云所说,她一个鬼能奈何人?
跟着他们又能怎么样?
杀不了报不了仇。
那和尚让她看这些干什么?这是幻境吗?还是所谓重生十年前是幻境。
李明楼不知道该去哪里,项家的宅院她没有心情再看,慢慢的走出来,门外的尸首太多了,兵丁们还在搬运,李明楼和李明玉的尸首已经不见了。
李明楼呆立着,任凭兵丁们走来走去穿过她,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向玲你干什么呢?你是不是又偷懒!”
向玲?向虬髯吗?李明楼呆呆的视线转动,看到旁边有一个兵被人推搡着后退。
“你别推我啊,你推我干什么?”那兵竖眉瞪眼挥舞着长手,“我告诉你啊,我可会打你啊。”
他的话音落就被面前的兵一巴掌推过来,后边是一具死尸,向玲一脚踩到骂了一声娘跌坐其上。
四周的兵们都笑起来。
李明楼也笑了。
真有趣,原来那一世很多人都其实在她身边出现,只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第八十三章 刺客之梦
这里的向虬髯似乎更适应被叫向玲。
他穿着发旧的兵袍,腰里挂着刀剑,拉着脸很不高兴的坐在尸首上。
“我偷懒?我就偷懒了。”他双脚敲打鞋底,“不是说有山贼吗?结果是在这里抬死尸。”
旁边的兵踢他:“死尸怎么了?向玲你也就能抬抬死尸,别忘了上次你跟叛军余众打,差点把大家害死。”
“是别人差点害死我好不好?”向玲更加生气,举起自己的剑,“我说一人战十人,结果他们不帮忙就算了,还差点把我打晕,结果呢,大家都被围住了吧?最后还不是靠我杀出重围,反而倒打一耙。”
旁边的兵们嘻嘻哈哈笑“少来吹牛”“你能打个鬼”“上次你说一人战十人,南公子给了十人,把你打的狗一样。”
向玲用剑敲着地:“那不算,那十人摆了阵,又是盾又是枪又是弩的,这不算”
“不算什么不算!”有怒喝声传来,“向玲,你又在聚众偷懒!”
听到这声喊,聚集在向玲身边的兵丁们立刻低着头散去。
远处站着的将官首领沉脸看这边,身边拥簇着护卫们。
“向玲,你再不听军令,偷懒耍滑,就给我滚出英武军!”
向玲低着头站起来,将剑插回腰里,跟在其他兵丁身后,抬起一具尸首,身边的兵丁们见将官不再理会这边,低低对向玲嬉笑。
“向玲,你怕什么啊,滚出去就滚出去嘛。”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走,说去仗剑游侠四方。”
向玲哼了声:“我滚出去能做什么?仗剑走四方”他低头看手里抬着的尸首,尸首上穿着兵袍,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样,“剑南道的兵说杀就杀了,剑南军的旗号说变就成英武军了,这世道有什么可仗剑走四方的。”
身旁的一个兵踢了他一脚:“向玲,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少说。”
身旁其他的兵也瞪了他一眼,离开几步,唯恐被他连累。
向玲撇撇嘴踢打踢打走开不说话了。
李明楼看着这样的向玲笑了笑,原来向玲是项云手下的一个小兵啊,看起来混的不怎么样,穿着的兵袍发旧,刀剑也都普通,还被同伴们取笑,没有半点游侠儿倨傲。
李明楼站在门外看向玲搬尸首,打扫地面,从白天忙碌到傍晚,傍晚也没有歇息,又被赶去巡逻守卫。
项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第一候项云一句话,府衙官员们唯命是从,太原府里外都戒严了。
尘埃落定后,府城里的民众恢复了行走,但项宅四周依旧戒严,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但总是有胆大的民众围观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