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坐在步瑶屋里,浑身不过一件家常薄氅,他斜斜睨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步瑶笑着坐在他身侧,“丞相昨日宿在元美人房中,如何还能想起妾来?”
“既收了她们,岂有不去之理?”高澄似是故意,每每二人最为情浓贴心之时,便随便择一妾室宠幸几日,仿若浑不在意,一双长眸在她面上来回搜寻。
步瑶心中镇痛,定睛看向眼前的英姿勃勃的渤海王,她的手滑上了他的肩膀,柔柔靠了上去,“阿惠,如今想害你的人太多,你要记得提防。那些女子,许多来路不明,不知是哪一路安插的眼线。”
本是要气一气她,见她这般,高澄虽依旧板着脸,又禁不住柔和了几分,垂眸瞪着眼前这个瞧不透的女子,“那你又是哪一路安插的眼线?”
“日后你自会知晓。”
冬日的夜晚也有容容流云飘过,阎王顺过了心情,饶有兴致看着她日渐丰腴的身姿,将她抱入塌帏之中。
第80章 别千年
一夜乱梦,梦中,场景混沌不清,似有千万人的怒吼哀嚎,叫人生出寒栗,又似有千万人匍匐于一个黑衣人身下,那人黑发飞扬,缓缓转过头,可就在步瑶要看见他的时候,梦醒了。汗浸透了衣衫,步瑶缓缓睁开眼。
不能再拖了。
玉萝几步溜了进来,“王妃,皇后来消息了,只要后日午后至深夜,丞相他未发现行踪,咱们就能走了。皇后娘娘准备了最快的马车,晚上我们就到了中转站。姜中行几人也都准备好了,吴瞻也在法琳寺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走。”
腹中忽地一动,步瑶眼睛一热,“知道了。”
“王妃,再不可犹豫,后日丞相要与太原公去城中议事,又赶巧是丞相嫡子生辰……元王妃那边也说好了……”
“不必再说了。”
“阿娘。”孝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儿已三日未见到阿娘,儿好想念阿娘。”
步瑶腹中搅动,只觉天旋地转,一把抱住眼前的孝瓘,再也不舍得放开。
“查清楚了,那人从丞相府出去后,藏身法琳寺,是同阿至罗王妃一日到的。王妃走后,这个人就在法琳寺住了下来。”一侍卫在高洋耳边如是说道。
高洋闲闲整了整身上的鸦青大氅,阴鸷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那女人终究是个祸害,她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我那蠢哥哥只认她。如今她藏个男人在法琳寺,有意思了。还打听到什么了?”
“上回西域来的快马,有好几匹都在那寺院周围,似有异动。”
高洋笑得不能自已,“好!这回,我要杀了我那哥哥的心。废了他的人。”
渤海王府华灯初上,步瑶穿了一身家常寝袍,其上密密刺绣了她爱的枝枝蔓蔓的杏花。这一次,她不敢再有任何流露,高澄的直觉准得可怕,又让她狠狠伤过一回,任何的不慎都会让这次归位失败。
高澄步入屋内,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见步瑶正对镜松开发髻,美若皎月,眉目间有种淡淡疲惫。高澄松了神色,眼皮半遮,闲闲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瞧着镜中的女子。
“可是累着了?”见她面露疲色,高澄问道。
步瑶垂眸,“有些累,睡不醒,总觉得乏得很。”
高澄眼底浮起不知名的柔软,“这才第一个,还有三个呢,岂不是要睡上个几年?”
步瑶心底一沉,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孝瓘如何是好。她走了,高澄对着这个疑似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瞧着她孕后一副柔美的放松,高澄亦放松了身子,斜斜倚在她的妆台上,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手也不安分,伸进衣襟探了一把,眸色亦深了几分。
步瑶心里难受,手也覆上了他锐利的面颊,“阿惠,你说,千年一瞬,我如何遇见了你?如今想想,岂非注定?你这副阎王样子,也不知我怎么就心甘情愿了,还让我生那么多。”
高澄挑眉,“谁叫你长成这副样子,成日里勾引我?”
步瑶哭笑不得,谁敢勾引他?都是他在勾引别人,一副浪荡霸道的模样,她佯装瞋怪,“阿惠,不若你杀了我们。”
高澄定睛,眼皮半开半阖,瞧不出喜怒。“你以为我不忍心杀了你?”
步瑶兀自言语:“世上本就只有一个渤海王妃,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本就不该存在这个时空里。”
高澄睨她一眼,“谁让你不早点亮身份,我直接娶你一个便好了。”
“阿惠,起初我不愿做你的侍妾,如今想来,那段日子真是好。”
高澄眸色浮起几丝恼意,“你还敢提那一段?早知道你这副样子,我便造个囚牢,早早将你关在里头。”
“好好好,你如今是大丞相,渤海王,将来还是天子陛下,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知道你不喜孝瓘,可我也求你,不要杀了他,给他口饭吃。”
高澄静默片刻,神情寥落,“瑶儿,我自知此生被你下了蛊,你如此狠心,还带回了那孩子,我不是没想过……”他抬眸,定睛凝睇着她,“可你还是回来了,我再也不必人不人鬼不鬼了,想想也就不杀你们了。你给我生四个,我就彻底原谅你。”
“为何一定是四个?婆婆可是生了你们八个,六男二女呢。”
步瑶看见高澄玉容一展,灿若繁星,“我问过了,两男两女,对你身子好。”
步瑶轻笑,回手勾住了他,瞄着他棱角分明的唇,柔柔吻了上去。高澄一愣,随即一笑,“你不就是这么勾引为夫的么?”
步瑶甚少主动,之前为着高澄心里那点不平,甚是小心翼翼,觑着他脸色说话做事,而他也往往带着几分怒火。今日到底还是反常了,帐幔层层放下,两人就如同置身蔼蔼重云间,步瑶所触之处皆如烈焰赤火,碍于步瑶怀胎几月,高澄竟一反常态,极为顺从,由着步瑶步步点燃。
窗外月色如练,千年之前的渤海王府,步瑶紧紧拥着高澄,意乱情迷,前路多蔼,来路多尘,她什么也不去想,不知此行是否是永别。
元仲华心中怦怦乱跳,真到了这一日,她真是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深爱的夫君,那样迷恋的女子,真的说走就走,连孩子也不要。她负责的部分还有一半,今日是孝琬生辰,高澄再如何不待见她,嫡长子终究是嫡长子,每年的这一日,还是给足了面子的。她若没有估计错,那女人应该已经出城了。
亦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既然她要走,不若让她再也没可能卷土重来,杀了她干净。可高澄何许人也,若做事不甚,留下了端倪,她和儿子这辈子也就完了。
这般想着,已是微微发抖,殿外月隐风停,竟是隐隐下起雪来。
高澄是天刚黑透时回到的渤海王府,据下人说,回来时面色便不对,一副玉面僵在那里,回府便直奔步瑶母子的殿阁。元仲华浑身一凛,忙不迭差人过去请高澄,只说是儿子已经等了她一日,请丞相一齐来参加儿子生辰宴。
高澄来时,已是一炷香之后,元仲华看也不敢看,那样少年风流的渤海王,竟一下抽去混身神采,怪笑着,将自己喝了个烂醉。瞪着血红的眼睛,把孝琬吓得气也不敢出。
第81章 惹尘埃
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步瑶在隋克让教授的私人藏书室里,哭得不能自已。高家的男人们,还是如同走马灯似的一个个当着皇帝,高澄,仍旧死在二十九岁。那一年他以大将军身份兼相国,封齐王,虽未受九锡,胜似九锡。剑履上殿,所谓的朝拜帝王,连赞礼官都不能直呼其名,只称大相国。
历史上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几乎是狼子野心的代名词。无论是曹操、司马懿,还是尔朱荣、高欢、宇文泰、李渊,其意不言而喻。是了,还多了一个高澄。
步瑶更心惊的是,她素来知晓高澄对于孝静帝元善见并无那么大的敌意,反正这江山迟早是高家的,可她出走是皇后帮了忙的,她不敢想,是否因为自己,高澄开始对孝静帝肆意侮辱。朝中元氏的旧臣也开始一波波暗杀高澄的行动,像荀济这样的人,帮着孝静帝不知策划了多少次暗杀。还有为自己留下的那个厨子兰京。
唯有兰陵王依旧,从小连个养母也没有,爹不疼祖母不爱,一生以沙场为家,生母不详。而历史上高车的阿至罗国也与蠕蠕、吐谷浑一同,仅为高欢招抚外邦为自身效力的一员而已,双方未见联姻,无论是高欢还是高澄,对于阿至罗都只是“赉其粟帛”而已,而阿至罗国也遵守着与隋克让教授的约定,极尽可能地跟随东魏,直至高家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