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飘飖(71)

作者:月千爻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又是冬日,又是两人独坐马车。步瑶不禁脸红,想起那年他被诬与郑大车有染的事,恍如昨日。偷觑他,见他也忍着不说话,一派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人的感情极为奇怪,既无章法,也无定数,就像昨日,也许他明明是想好好虐│待她一番,结果他却终究不忍,趁她睡着了,解了绳子,又轻轻揉了许久。

渤海王府颇为壮观,四十九个大铜钉,钉在朱漆大门上,往里走三进九殿,蔚为壮阔。

新妇进门,高欢已然端坐正殿,下首两边是娄昭君与柔然小公主,再下首是元仲华,昨日她不肯出现在世子府,住在了渤海王府。此刻,她便绞着手里的帕子,忿忿看着走进来的高澄。

高澄身着头朝喜服,猩红色的蝙蝠团花广袖直裰,脚踩绛红色笏头履,一派精神抖擞,背阔腰直,龙行虎步。

一团红色深深刺痛了元仲华的眼,只觉得怒火要喷薄而出,偏又没有半点说法,只因如今婆婆也是与那柔然公主并为平妻的,就坐在她上首。

再看高澄身后,一白皙明媚的女子渐渐走来,却不由一怔。看来那些婆子说的都是真的,这女子端然垂首,步履优雅,绝不是外界所传的那般丑。

两人齐齐跪下,听高欢与娄昭君训话,又齐齐起来,众人这才看清这位阿至罗小公主的模样。

高欢心中一凝,娄昭君更是唇齿翕翕:“你,可是……”

不待步瑶说话,高澄答道:“父亲,母亲,她的确便是儿昔日的侍妾慕容月。只因她年少时与家人失散,又不记前事,被慕容氏收养,姓了慕容。后阿至罗国人寻到,带回阿至罗国,这才认回兄长。”

“母亲!儿媳不依,这女人几年前是一个身份,如今又是一个身份,我们堂堂渤海王府,岂能随意接纳这样的人?”声音清脆,言语直接,但这也正是此刻大家急于想知道的。

娄昭君挥挥手,“华儿,你先回去,我和你父亲有话要问。”又示意仆妇带柔然公主一道回去,声音虽平和,却极具威严,元仲华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忿忿去了。

关上正殿大门,高欢与娄昭君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饶是步瑶有一张大丞相初恋的脸,可他仍是那个野心昭昭却也谨慎至极的男人,世子妃这样的位子,一个不小心,若是奸细,那他这几十年的经营岂非功亏一篑?

“你如今叫什么名字?”高欢沉声质问。

“回大丞相,如今的名字叫:弥月罗。”

“你怎么与你兄长失散?你兄长比适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你高车国到底有几个公主?”

“回大丞相,当年父亲被奸人所害,我们兄妹也被人一路追杀,我也是那次与兄长于慕容氏的孤山上失散的,当时他无余力寻我,只得先回去为父报仇。天平元年,兄长杀了那个谋害我们父王的逆贼越居之后,便来魏国寻我,找到我之后带我回去后,又与柔然苦战几年,这才稍稍安稳。我阿至罗国有两位公主,我尚有一姐姐……”

娄昭君忍不住道:“可听说你还有一子?”

步瑶觉得身边的人一滞,硬着头皮说道,“那年回国,兄长把我嫁给阿穆将军,他在天平二年与柔然的一次交火中过世,我于天平三年生有一子。”

娄昭君盯着高澄,“听说你要将公主的儿子写入高氏族谱?”

高澄端然跪在地上,朗声道,“是,我已有三子,此子行四,就跟着我姓高。”

娄昭君满脸讶然,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这样大方了。若是其他女子,那还情有可原,可这公主便是当年的慕容月,他竟然愿意这般,看来这女子真真不简单,哄得儿子丧了心智。难怪他非要娶她做平妻,不肯让她做妾,心下存了几分警惕。

高欢声如洪钟,“你说得倒是顺理成章,这阿至罗公主毕竟还算是我们高家的故人,今日便这样吧,对外不要提及前事了,免得惹麻烦。华儿那边,还得你去安抚。”

高澄心知,父亲必不全信,要派出人手核实一番。

两人敛衽躬身,一同敬茶,这过场便算是走完了。

第60章 众生相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是当年洛阳来的老人儿亲自辨认的。”一白净小厮小声说道。

“罢了,你下去吧,去领赏钱。”

三位少年对看一眼,各怀心思。

“要说那慕容月我也是见过的。”其中一少年懒懒开口,俊美的脸上尚未脱少年稚气,语调却极为阴鸷,带着几分沙哑的尾音,正是尔朱英娥的弟弟尔朱文畅。说罢,又拿眼睛去溜尔朱文略和郑仲礼,“只不知为何成了那高车人?”

“听说,本就是高车人,当年是与兄长失散了的,这才做了慕容氏的养女。据早年间我姐姐打听来的,慕容月确实不是慕容部亲生的女儿,而是半路捡来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少。”郑仲礼谨慎道。

“那么说,高澄当年遍寻不得,原是去了高车?恰好她那兄长又上位了?这可太过凑巧,据我所知,那个阿至罗国的内斗不比我们这里少,哥哥死了,弟弟当首领,侄子又来杀叔叔,杀得血流成河。他们还有心找一个丢了的妹妹?”尔朱文畅满腹狐疑。

久不开口的尔朱文略也奇道:“就是,那慕容月又为何要逃?既然这公主已经跟了高澄,高车人又需要联姻,又为何几年不见踪迹,却嫁了个无名将领?怪哉!”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那老头……”

“且先等等,我先探探这公主的底,她身上一定有秘密。”

这三个凑在一起并非偶然,若是说朝政中向来有“太│子│党”、清流、勋贵、皇亲贵胄、寒门子弟等种种说法,那么这几个就叫做“弟弟党”。顾名思义,尔朱文畅与尔朱文略便是尔朱英娥的亲弟弟,郑仲礼则是郑大车的弟弟。

姐姐们既不受宠,结党又有何用?那便只有一个理由,和上面对着干,才有上位的机会。其中以尔朱文畅最为痴迷,他真真继承了尔朱荣那点子戾气,还有那股永不服输的劲头,这三人已经谋划了好几件事,专等机会合适来个出其不意。

郑仲礼谨慎道,“也是,而今不满者众多,我们几个还是嫩了点,不好轻易发力。上次我看那元韶似乎颇有不满,或者那走了的元乐、孟清我们也可以用起来,不说别的,就连那贺拔胜之子不也在邺城吗?我们也可以徐徐图之嘛。若是能借助上贺拔胜和独孤信……”

尔朱文畅不耐地打断:“你是怕了吧?一个高澄,一个高洋,我看你在他们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郑仲礼颇为尴尬,“兄弟莫胡诌,成大事者,看的是结果,别说当面恭顺,便是让我受些辱,我也当得。我跟着你并非儿戏,而是真的想干大事的。”

尔朱文畅颇为满意,发出阵阵笑声,偏他大笑起来有些阴森,声音尖利,听起来颇有些可怖。接着又想起来,“元炜呢,可还上道?”

尔朱文略讪讪道:“装得极真,就好像他多拥戴高澄似的,不接我的话。”

尔朱文畅不屑道:“我就不信,还能有比姓元的更恨高家人的,无非因为我们姓尔朱,父亲当年做得对,便是杀光这些个鼠辈,杀不光也让他们一辈子怕我们。”

郑仲礼听到这不由自主一哆嗦,河阴之│变历历在目,他至今仍记得太极殿那阔大的院落被血浸透,刷洗了好多年还是刷不净,边边缝缝里尽长些奇花异草,泥土颜色都跟别处不同,透着殷红色的诡异。

就着一抹残阳,三人又仔细议了起来,如何借兵贺拔胜,以他儿子做要挟,如何借着慕容月让清河王一派与高家决裂,如何挑拨元韶,如何让元善见折辱高蘅,如何把手伸进渤海王府,带歪几个小儿子,又如何激怒高洋,叫他与高澄相争,坐收渔利……

远看几位少年似是在讲什么乐事,眼里放出那样璀璨的光来……而殊不知,这世上从没有守得住的秘密,暗处的沙千里深情肃然,屏息把他们的话一一印入脑中。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三人想起这一天来,确实颇为怀念的。只道少年不知愁滋味,这一天里愤愤不平的那些事,血液里蠢蠢欲动的那些不安分,原来是这样的年少无忧,美好恣意。叫嚣着命运不公的几个人,原来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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