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薇心如刀绞,忙找了一团布料堵在元脩胸口上。“三郎!总有活路的!只要我们隐忍,一点点累积,总有能耐抗衡的!那贺拔大行台不就已经答应了三郎吗?”
汩汩鲜血往外流着,颤抖发冷,元脩竟如小孩般蜷缩在高薇怀中,“对,贺拔岳!就算他是另一个高欢,我也要赌一把!这块血肉便是要给他的,我便与他歃血为盟,将来共享天下!”
说罢,踉踉跄跄找来一只象牙小匣,把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放了进去。他颤颤巍巍交给高薇,“去,给你妹妹,叫她带给宇文泰,叫宇文泰交给贺拔岳!跟你妹妹说,若她能与我同盟,我必不让她落入阿至罗之手!我会如保护你一般保护她。”
“为何要把蘅儿牵扯进来?”
“哼,高欢都要用她做诱饵,去贿赂那阿至罗国人了,她还能不牵扯进来吗?明日我就封她为太原长公主!你叫她来宫里受封,高欢必想不到。”
高薇深深嗅着朱华閤里的猛兽铜炉中的龙涎香,用力抱着颤抖的元脩,隐隐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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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里的尔朱英娥光润丰美,如珍珠在下着雨的暗室中放出灼灼光华。此刻,她斜倚在高大的雕花挂画的床榻上,如同步瑶见过的那幅《女史箴图》中的床榻一样,洒金轻纱透气又遮光,雕着的百子图充满着好意头,她那桃红色绣牡丹绉纱寝衣配着手里的天青色官窑茶盅,越发显得她肤白发黑,美得富丽堂皇。
“听说,叫你们过来,你们还有诸般不愿?这倒是我的过失了。”
慕容仪小声说道:“夫人说笑了,我们哪有不愿的理?”
“纵然你我尚在月中,可我们鲜卑女子素来壮健,自小便骑马射箭,哪有什么月子不月子的?我听闻,娄夫人生了两子一女,也没坐过月子呢,跟着丞相东征西战的,哪有那么娇贵呢?我们跟了丞相,便得学着娄夫人。你说是吗?”
慕容仪刚从冷风冷雨中来,乍来了这温暖如夏的内室,只觉得头晕目眩,阵阵恶心。她强压着那股难受劲,露出了那练过千百遍的微笑:“夫人说的是!”
慕容仪这般柔顺,尔朱英娥觉得无甚趣味,于是,把头转向了步瑶。
步瑶冷眼看着,她知道若是她贸然先开口,尔朱氏必然会说她不敬,哼,穿越之前电视剧她还是没少看的。于是步瑶不说话,静待尔朱氏开口。
“你们三姐妹,果然都容色出众呢,各有千秋。只是……”她掩口轻笑,“出身低了些,三人都做了太乐署伶官,真真让人可怜呢。”
步瑶压抑着没开口,她在……算时间,凭在大门口时高欢看她的眼神,她便知道有几分像阿珂姑姑是什么意思了,她要赌一把。
尔朱氏继续说道,“其实,凭你们三人的皮相,如今走这条路也算不错,至少你们姐妹二人,一个跟着丞相,一个跟着世子,倒是个出路。”她眼睛转向慕容燕,“这位妹妹,是不是也要进高家才完满,你们姐妹也好常相见了。”
听至此处,慕容燕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眼神闪缩,贝齿紧咬,尔朱氏观察着她的反应,似是很满意似的,“便跟了子进吧?姐妹嫁给兄弟,这不是很好吗?”
慕容燕忽地扑通跪下,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尔朱……夫人!夫人!奴婢只是太乐署一小小舞姬,不、不敢高攀。奴婢愿意终生做个伶人,给、给主子们取乐!”
步瑶大惊!慕容燕何以吓成这样?何以这样伏小?发生了什么?说起高洋,她就怕成这样?又联想起她身上斑斑伤痕,步瑶只觉得心砰砰乱跳。
“哈哈哈哈哈哈……”尔朱英娥清脆的笑声在这间不小的内室里回荡,“好,好妹妹,真有志向!”
时间差不多了,步瑶微微示意了一下慕容仪,自己却缓缓起身了。
“尔朱夫人!妾身们皆出身卑微,有些道理不如夫人明白透彻,可否请教一二,以增益妾身呢?”
“你想说什么?”
“汉代才女班昭有诸多名篇传世,其中史学著作自不必说,对于我们女子来说,她所作《女诫》七则,实为我等典范。而我便有七问,不知尔朱夫人能不能答我这七问?尔朱夫人若能答我七问,那么自今日起,我姐妹三人任由夫人差使,为奴为婢,绝无二话。”
此话掷地有声,尔朱英娥一时也呆住了,转而满不在乎道:“我们鲜卑女子从不曾于这些汉人规矩上用心,不过你既如此说,你便问吧。”
第41章 心口肉(三)
步瑶心中暗暗掐算,此时临近午时,若那侍女的脚程够快,那么请回大丞相便不是问题。望一眼虚弱的慕容仪,立时打定了主意,步瑶看向尔朱英娥,恭敬道:“《女诫》七则,我问题有七,我一次说完,请尔朱夫人逐一回答。”
尔朱英娥拿着款儿并不答话,只惯用那个狭长的凤眼横睨着步瑶,琢磨着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步瑶见状,肃然端正行一礼,娓娓道:“女子者,卑弱第一。女子出生,家里没有弄璋之喜,只能称之为弄之砖瓦,何其可怜?玉璋贵重,砖瓦卑微。因此女子只好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正色端操,以事夫主。而妾身观尔朱夫人,对娄夫人不能说谦让恭敬;日常不能说是晚寝早作,勿惮夙夜;而听闻尔朱夫人最喜娱乐及奢华之乐,对丞相不能算是清静自守,无好戏笑。如此,可算得卑弱?”
尔朱英娥已是腾然变了脸色,一双凤目全然没了刚才的闲适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森意阵阵。
步瑶并不停下,“女子者,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尔朱夫人先做孝明帝之嫔,又做孝庄帝之后,不可谓不尊贵也,观尔朱夫人日常,妇不事夫,夫不御妇,因此,这夫妇之理,尽废矣。”曾经最讨厌的女四书之首,如今用来驳尔朱英娥,却异常顺手。
不理会尔朱英娥已是发青的面容,步瑶故意抬高了声调:“女子者,敬慎第三。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尔朱夫人专房之宠,哪里还记得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媟黩。终日厮磨,必废恩义。
女子者,妇行第四。女子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缺一不可。方才尔朱夫人对我姐妹三人口出轻慢,又与妇德何干?
女子者,专心第五。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您已是三嫁,何止事二夫?又拿什么来教育我们姐妹,我三人尚知羞耻,尔朱夫人竟不自知羞?
女子者,曲从第六。敬重公婆,方合乎妇德。然而,尔朱夫人,您第一位婆婆胡太后便是您父亲尔朱荣亲手杀死,想想都令人害怕呢!
女子者,叔妹第七。尔朱夫人又何曾敬爱过丞相至亲?
说至此,我还有第八问。尔朱夫人如今同我姐妹一般也只是一妾室而已,何以不敬当家主母,分府而居,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全然不顾尊卑秩序,只凭一己之私。还请尔朱夫人回答,今日你凭什么叫我姐姐月中出行,同为女子,何苦如此相逼!”
尔朱英娥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脸上的红粉之光,在这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双手颤抖着紧紧攥着衾被,骨节泛出森森白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自小,她便是尔朱荣的嫡女,昔日为后之时,皇上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敢长出,整个洛阳皇宫里她让谁死谁便死,跟了高欢之后,只要几滴眼泪,便能得到想要的。今日竟被这贱货指着鼻子骂她已是三嫁!她恨不得撕了这贱货的烂嘴,方能泄心头之恨!
想到此,已是不能自持,她屏住眼前那一片片的黑,咬牙说道:“你们这种货色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来啊!叫几个婆子把这烂货的嘴撕了!再给这穆仪儿的脸给我刮了,这三个,统统给我拖出去打死!”
她喊得声嘶力竭,婆子们也有一刻的错愕,不知该听不该听。尔朱英娥疯了一般,兀自疯狂叫喊着:“我叫你们,你们死了吗!快把她们给我打死!碎尸万段!!!”
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是!”一人架起一个,已是要拖出去。
此时,门口厉声喝止:“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