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人,这句话倒是真触碰到了王妃的心,心头一滞,也免不得倨傲道,“尔朱英娥,克死了两个皇上还不够,还敢恬不知耻,一朝嫁给丞相。姐姐,我说心里话,咱们魏国,大部分祸事都是这尔朱家族引起的,还留着这个祸害,迟早生事端。”
“我有什么办法。丞相自跟随尔朱荣起事,便心仪这位将军之女,说她能骑射,通政事,没有一点是不好的。”
清河王妃不屑,“照这样说她该是个女诸葛,可她,任凭我姑姑灵太后杀了她夫君孝明帝她也浑然不知,尔朱荣有势力,把女儿放进尼姑庵做几天姑子便又拉出来配人。”
娄昭君苦笑,“人家是尔朱荣之女啊,天子都是她家所立,还不是想做皇后便做皇后吗?说起来,她第二个夫君,孝庄帝元子攸,也是被她所累。听说她那时更加霸道,但凡孝庄帝亲近个母的,不论老幼,尔朱英娥皆是一顿训斥呢。”
“何止?”清河王妃气从胸涌,想起当年桩桩旧事来,对娄昭君倒是多了几分同病相怜。想那尔朱荣杀了自己家族的支柱——姑母灵太后,自此胡氏便跌入谷底,被排挤的,获罪的,流放的不计其数。父兄皆受过尔朱家的欺辱,连带着清河王也成了皇族里的末流。自尔朱荣被杀,他们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收敛了几分怒气,清河王妃道:“不过这尔朱英娥也合该受报,尔朱荣被她夫君孝庄帝手刃,连刚出生的儿子也被她堂兄尔朱兆和尔朱世隆抢走。”王妃凑近了娄昭君,仿佛极解气似的,“当着她的面,便把她儿子活活摔死了!听说她再抱起那孩子之时,孩子的后脑勺都摔得稀乎软了,一碰,脑浆流了她一身!”
娄昭君心惊肉跳,同为女子,经历过这等惨境,如今还能如常人般说笑,这个敌人太过强大,娄昭君甚至有些打怵了。
娄夫人木木道:“我的天爷!按说经过这些,若是我们,早就心志尽失了。可你没看到她的样子,在丞相身边,那叫一个明媚可人,饶是我们女子,都挪不开眼睛。丘穆陵氏献给丞相的女子,丞相也娶了做妾,那女子美得倾国倾城,可仍然是近不了丞相的身。”
清河王妃睁大了眼睛,“真的?”心里暗忖,看来外头所传不假,没准丞相真能废了这当家主母,扶正那狐媚东西。尽管对娄夫人真的生出几分同情,也不得不考虑以后了。想到这,她扶了一把钗镮,“看你说的,你同丞相那是什么情分?打小便跟了他,全家倾尽家财助他成事。丞相便是再糊涂,这尔朱英娥也越不过你去。”
第32章 春日宴(一)
细看两个女人虽都十分好看,眉眼上却也是细枝儿缠花,年华乍现。
娄昭君是何人,也听出清河王妃并不顺着她所想的方向继续说了,也略收了收话锋,笑言:“叫妹妹见笑了,我虽说是女人,可也是跟着丞相军营中当着半个将军的,怕她作什么!丞相要休便休,我是不怕的!”
王妃倒是心思一动,心想,不论是尔朱英娥还是娄昭君,两个女人心气儿手段,若到了自家王爷那里,自己便是一个都招架不住的,心生了几分敬畏。
转眼,两人已走到白马寺内院,各怀心思,一番作拜。
“姐姐来僧房做什么?”
“妹妹不知,这里有个和尚,极为厉害,上次说我女儿有大灾,还险些让丞相问罪。今日我倒要好好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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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王妃自白马寺回来便一直若有所思,叫来了女儿元仲华,可过了半晌仍兀自想着些什么。
“母亲,叫女儿来了半日了,又不说话。我出来时画才画了一半,若无事我便回去了。”元仲华一袭半新不旧的湖绿色织锦深衣,配了一对小小的三环相套的白玉耳坠子,越发显得姿容端庄,雪肤花貌。
“回来!母亲在想你的婚事呢。”
元仲华小脸一红,“母亲想便想,叫我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和女儿商量的?”
这位养尊处优的清河王妃,原是北魏第一作女灵太后的侄女。侄女随姑母,这胡智亦有七窍玲珑心,自白马寺回来便合计这件大事。
“和你商量不好吗?你渐渐大了,也得有自己的主意了。你看看你父亲母亲,如今也就是个虚富贵。你姐姐,虽贵为河南长公主,有了封地,却也只能嫁个散骑常侍光禄勋,官职也就是不上不下,指望不上。要想长远计还得靠你啊。”
“我只是个冯翊公主,还不及姐姐。做了长公主才是有封地的,我连封地也没有,更难达成母亲心愿了。”
“你可是我生的,我们胡家的女子岂能没了主意?”
元仲华满脸不高兴,“母亲好好的,提胡家做什么?我姓元又不姓胡。”
“忘了本了!我姑母灵太后主政时,哪个不攀附我们胡家,连你那姓元的父亲,也得看着我姑母脸色……”
元仲华腾地站起身来,拂袖欲走,“母亲才是祸从口出!河阴之变才过去几年,母亲便可以张口便提灵太后了。母亲若不知明哲保身,我们清河一脉恐怕连虚富贵也享不得了。”
“你给我坐下!糊涂东西,还敢和外头人一起骂先祖来了。”清河王妃胡智面色不改,“怎么不能提灵太后啊?当年,我们魏国还是效仿汉武帝杀母立子,汉武帝不是杀了那个钩弋夫人吗?当时,我们魏国亦是这样,没有母凭子贵,却成了母凭子死!哪个后妃愿意生孩子啊?生了就得死!还是灵太后,不顾自己安危,生下了皇子。宣武帝感念其功,竟然为了她废除了这一条。要不我们胡氏怎么得势?你也该学学先祖好的东西,莫要人云亦云。”
元仲华不屑,“好的?她还毒死了自己儿子呢,那么千辛万苦生下了的,做了孝明帝,她也下得了手。这狠辣,我如何学得?”
元仲华越说越激动,索性起身,“好的?她还与我祖父元怿私通呢!若不是这样,我叔叔元巶怎么会死于河阴之变……如此红颜祸水,臭名昭著的先祖,母亲还叫我学吗?”
胡智轻叹一口气,“你瞧瞧你,这等巧言令色,若不是我的女儿,你哪有如此口才?母亲只是与你讲道理,让你也心怀大事,做大事。”
见母亲也华发初露,元仲华也叹口气,“母亲是不是说我嫁高澄之事?”
胡智得意地点了点头,抿一小口加了蜜枣的甜茶,“正是此事。”
元仲华奇道:“母亲前些日子不是让我少和高家世子来往吗?母亲自己说的,丞相要换当家主母了。”
“前些日子的确如此,丞相专宠尔朱姐妹,眼看着尔朱英娥便要瓜熟蒂落,要是儿子,丞相难保不动此心思。可今日,母亲与那娄夫人去寺庙进香,遇见一奇人,是一个口出谶语的狂和尚。娄夫人单独与他说话,被我听了去。此和尚以前所预言的皆应了,今日这和尚叫娄夫人不要担心,说娄夫人乃是龙母。”
“龙……母?这等悖逆之言?”
“便是那和尚不说,谁又看不出这天下如今是高家的?高澄与太子有什么分别?只怕……”胡智四下扫视一圈,“只怕很快便要改朝换代了!你该感谢那柔然公主,她拒了世子,你才有机会。”
元仲华俏脸微红,“高澄自然是好,只是听说,他早早便有了侍妾,最宠爱的一个,从前是太乐署伶官的,还有孕了。”
胡智端了把头上的绞丝金凤钗,不屑一笑,“女儿,你是清河王的嫡女,我魏国的冯翊公主,是我胡智的女儿,灵太后是你姑姥姥,那起子下贱的伶人,什么歌姬舞姬的,岂能入我们的眼。我们母女连看她一眼都是抬举了她!”
“那她若生了长子呢?”
“你若嫁进去,谁说她能生得下来?”
元仲华一愣,忽然想起家中父亲的侍妾们,心下了然。顺母亲者才能生下孩子,有几个母亲不顺眼的早就不知被打发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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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夫人与清河王妃胡智心照不宣的一场春日宴便这样定下来了,这边厢娄夫人成竹在胸,另一边清河王妃已是对朝中适龄男子筛查一番,还是觉得高澄最值得押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