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话题再延伸到NTT原则,延伸到智能城镇。这既是邱其振要她画的饼,纵联下一个十年的计划,也的确是她想要做的事。
至于电视辩论,就更麻烦一点,毕竟她是这么一个天生嘴笨的人。要是搁在数月之前,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答应做这样的事。
有嘉宾在节目中玩笑:“智能城镇?是不是竖个WIFI基站,安两个电动车充电桩,就可以算智能城镇了?”
也许她的综艺感还是太差,只能以朴素的诚恳弥补,她说起韩国的松岛,瑞典的马尔摩,阿布扎比的马斯达尔,使用再生能源,零污染排放,能源消耗量仅相当于普通城市能源消耗量的百分之二十。她说到这些城市的成功和失败,而在有了这些前鉴之后,中国可以做得更好。如果在将来某一天,G南也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她自己完全愿意去那里工作和生活。现时今日,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地理上的距离感已经不是最大的障碍,更大的挑战其实是生活方式的改变,不将城市的过度消耗和浪费带到自然环境中去。
“那过度消耗和浪费的城市怎么办?”嘉宾继续责难,“留着在此地丑陋地腐烂吗?”
随清捧场地笑,说起邬达克,以及自己对建筑最初的领悟和感动,甚至还有那个小学生探访名士公寓的故事。
提升演说技巧第一课——讲一个故事。但凡是故事,总是讨巧的,尤其主角还是垂髫稚子。
就在故事的最后,她说,所谓过度消耗和浪费的城市其实与自然环境是一样的,就像NTT原则的标的也可以从原本的荒野延伸至都会地区,大至每一座建筑,小至每一个人,每一日,每一次动作,都可以是对周遭环境的完美契合,Leave No Trace。
也许只是剧本,嘉宾颔首,带头为她鼓起掌来。
就在那档电视辩论节目播出之后,邱其振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还是从前的老规矩,接起来没有问好,也没有寒暄,他只是开宗明义地对她说:“你做得很好。”
“谢谢邱先生。”她便也简短回答,谨以一枚马前卒的身份。
邱其振却又加了一句:“甚至好过我的预想。”
很少有人可以好过邱其振的预想。随清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她仅有的口才在这段日子里早已经透支得太多。
电话里短短一阵沉默,静得她可以听到他身后海浪的声音。而后,还是没有道别,对面就已经挂断了。
手机尚且贴在耳边,她便开始怀疑方才听见的海浪声是她自己的错觉。其实,那不是海浪,只不过是电话中的杂音罢了。
一连串的路演与采访,所有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们的计划已告一段落。她早就知道邱其振会联系她,毕竟这台是他搭的,她只是在上面唱戏的人,尽了自己所有的可能。但他打电话来仅仅就是为了夸她一句吗?这个举动似乎又有些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
她还记得吴惟曾经开过的玩笑,说其实无论男女都该有个年轻的情人,简单,美好,全无包袱。倒不是全为好色,只是因为生而为人,又活到一把年纪,本身背负的糟心事就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多加一份。
但邱其振却是一个明显的例外,他曾经给过她那样一个邀约——感情上,生活上,我可以照顾你。时至今日,随清仍旧不懂,究竟是什么让老邱想到要那么做。
第30章 魏晋
路演全部结束之后,清营造一行人回到A市。
一连串的挑战、突破、成功,那些掌声、赞美,甚至还有老邱的肯定,对随清来说并非没有欣快感。她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甚至连失眠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她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每晚三个小时的睡眠,也许有些人就是不需要七小时睡眠的。
但与此同时,这种欣快却又让她有种头顶悬着利刃的感觉。她知道一切不应该变好,就在丁艾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而那悬着利刃终有一天将会落下,只是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害怕它落下,又渴望它落下,害怕回到原本的样子,又渴望回到原本的样子。坏到极致,就不会更坏,不是吗?
然而,所有这些念头就像这段日子里无数其他的念头一样,不管有用,还是无用,平庸还是灿烂,都在她脑中无端而起,又飞逝而过。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追不上她自己。
就在这时,魏大雷又跟她提起去Gina那里聚会的事。那是一个礼拜六,两人饿得走投无路才爬起来,正在离床两米远的圆桌边面对面坐着吃早饭。
一个月之前,大雷就跟她说过这个聚会,后来清营造出去路演,全国各地飞了一遭,随清满以为事情老早就过去了。
“他们去G市住了两个星期,也是才回来,等开学Gina就该回洛杉矶去了,所以想趁这机会聚一聚。”他这样解释,在随清听来,倒像是专门等着她呢。
“都有些什么人?”她问。
“Gina,她男朋友Tatum,还有Tatum学校的同事,”大雷一一数过来,“我见过好几个,都挺有意思的。”
“哪天?什么时间?”她又问,脑子里已经在想借口推辞。
“今天晚上。”他看着她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随清无语,要是远一点她还能不着痕迹地找个事由。但是今晚,他早就知道她没安排。临时再说有事,未免太刻意了。
“算了,我不去了。”随清直接拒绝。不是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么,她不想勉强自己。
“为什么?”魏大雷却非跟她要个理由不可。
随清伸手揉他的脸:“你们小朋友自己玩自己的,我掺合进去算什么?”
魏大雷不响,扒拉掉她的手,站起来摆出个超人叉腰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才道:“我六尺三寸,一百七十五磅,你多高多重?到底谁大谁小?”
随清嘴里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晚上那个聚会,她到底还是去了。跟这段日子里许多其他的事情一样,做与不做都在一念之间,过后连她自己都很难解释为什么。
聚会就办在Gina住的地方,还是那处新式里弄。弄堂口的那条林荫道,随清旧地重游,依旧清晰地记得曾经在这里闹过的那一场乌龙。仔细算起来,时间仅仅过去了两个月而已。在她的意识当中短得好似一瞬,又远得就像另一世的人生。
那是一栋分租出去的石库门房子,Gina跟她男朋友住在一楼,两个房间,带一个小院子。随清他们到得晚,天已经黑下来,暑气消散。屋子挺宽敞,朝着院子的门开着,门边摆着一张大茶几,上面摆了冷食与酒水,七八个人席地而坐,很是惬意。
“Gina,Tatum,随清。”大雷随手指了一圈,简单介绍。
只说了名字,这种分寸感,随清挺满意。
她跟众人打招呼,Tatum与其他人都笑说一声嗨,Gina却探身过来与她抱了抱,又添上一句自我介绍:“我叫魏晋,就是‘魏晋南北朝’的那个‘魏晋’ 。”
跟上次在巷口遇到的那次差不多,Gina穿得很随便,还是T恤与瑜伽裤。随清见她两条小腿露出的部分都是义肢,行动却算得自如,人也是漂亮的,尤其是那笑容,与大雷神似。
但相比长相,随清更是叫这个名字给镇住了,她转脸看着大雷道:“怎么回事?你的名字跟你妹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魏晋听得发笑,大雷根本无所谓,泰然回答:“Gina是女承父业,大学念的历史,以后准备做东亚研究,她的汉语比我肯定是好多了。”
跟之前说的一样,在座的大都是Tatum的同事,在那间国际学校教书,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另有两个是在A大读书的留学生。总之男男女女,肤色各异,但共同点却是年轻。
果然如随清所料,代沟,外加文化差异,又是陌生人,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而且,尽管一开始面子上挺客气,但她还是能渐渐感觉到Gina对她态度的变化,比如并不特意招呼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比如在谈话的间隙静静看着她,用一种近乎于审视的眼神。
随清知道,虽然魏大雷并没有直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肢体语言不言而喻。她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连衣裙,他的手就环在她腰间,隔着薄薄一层真丝。这段时间,她抛头露面又挺多,Gina很可能已经知道她是他的老板,利用职权,占了年轻实习生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