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盲(87)

作者:刘小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两张脸离得很近。

借着路灯的光线,能看见彼此睫毛,都挺长。

何唯以为他会吻下来。那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可是……在这种尴尬暧昧又高难度的姿势下,周熠居然拉起家常,说:“你那教练水平不行,俩不顶一个。”

何唯冲口而出:“那你来教。”

他一怔,随即眼里含笑,“你看见我训练烟头了,我可不是好脾气的师父。”

“严师出高徒。”

“会很辛苦。”

“怕苦我就不会学雕塑了。”

她说完,眼里一抹落寞稍纵即逝,还抿了下嘴。

像是带着某种暗示。

此情此景,再不亲一下,都对不起这夜色和这高难动作。

周熠喉结滑动,睫毛微微煽动,似乎在犹豫。因为一旦亲下去,就不只是亲一下了。他身体里装着的,不止是一捆干柴,而是一吨炸~药。

直到听见一声呜咽,像是烟头发出来的。

他直起身子,手上用力,让她也站直了,还欠揍地说:“不管你在等什么,现在咱们是师徒关系,不能乱来。”

“……”

何唯恼羞成怒,朝他后背就是一拳。

这次他没躲,当然她经过一番折腾,手上软绵绵,毫无杀伤力。

那声音果然是烟头发出的。

只见它闭着眼,嘴里哼哼着,小腿还不时动一下。

周熠说:“是梦话。”

何唯接了句:“跟你一样,爱说梦话。”

周熠没接茬儿。

她轻笑,“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养狗了。谢谢你。”

“是你们有缘分。”

何唯感慨道:“我想通了,不能因为害怕分别就拒绝开始。”

周熠没说话。

倒是烟头醒了,睁开眼,看到两个主子都深情款款看着自己,汪汪两声,灵敏地跳下座椅,接着跳下车。坐垫上留了不少泥印子。

周熠说:“回去给它洗个澡,能洗下半斤泥。”

何唯却注意到另一层意思,“你不上去?”

他顿了顿,“我还有事。”

他说完就绕回到驾驶室,打开门坐进去。

何唯却觉得,他其实本来是要留下的。

烟头大概是饿了,不管他们,急匆匆跑向房门。那里有它的自动喂食器,还有青姨每天必做的爱心加餐。

周熠坐好后,没马上发动,而是先去摸烟盒。

一抬眼,看见车窗外的何唯,她还没走。

四目相对,何唯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走了。可她还是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几秒后,车窗摇下。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你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

“你回去也要好好泡个澡。尤其好好洗脸。”

周熠这才抬眼,“为什么?”

“因为被狗舔过。”

***

何唯回去,果然烟头正在大快朵颐。

她刚刚大概是肾上腺素飙升,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这会儿剩下一个人,才渐渐感觉到手脚发软,想着周熠说的那番“真相”,越发地无力,走到烟头旁边,盘腿坐到地上,呆呆地看着它的吃相。

烟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往旁边让了让。

何唯看着食盆里的排骨加餐,反应过来,这是要跟她分享?

身后门响,何唯心头一紧,猛然回头。

是周熠,他也正看过来。

也是愣了愣,然后说:“太晚不折腾了,睡这边。”

他径直走向楼梯,但还是回头说了句:“别坐地上,凉,早点睡。”

***

这一晚,周熠洗澡时特意多洗了几下脸。

照镜子时想,一定是老天爷也嫉妒,给他设置重重阻碍。

又是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倒是没做运动,而是选购运动器材。

第二天,天气不错,周熠觉得今天就挺方便。

没等来徒弟拜师,倒是等来另一个人的电话。

对方语气欢畅:“今儿天气不错啊,这天适合干啥?”

周熠心说适合的事儿多了去,除了跟奔五大叔约会。结果人家还真要跟他约会,去一个风景秀丽、没啥人儿的地方。

地点并不太陌生,离那个湖畔酒店不远,就在湖的下游。

老胡的装备还挺专业,戴了渔夫帽,钓竿、钓椅、鱼篓、自制饵料、保温壶,一样样从后备箱搬出来,一看就是专业钓友。

他还多带一副钓具,给周熠。

周熠叹为观止的眼神让他很是受用,得意道:“没玩过这个吧,现在的小年轻,户外运动都喜欢玩刺激的,很少有人有这份耐心喽。”

周熠只是笑笑。

他只是许多年没碰而已。

老胡娴熟地撒饵做窝,嘴里也不闲着:“钓鱼就是人鱼隔水斗智。”

还有一套套顺口溜,什么“春钓滩,夏钓潭”,“大风钓大鱼,无风不钓鱼。”以及老话儿,“钓鱼穷三年,玩鸟毁一生。”这位才是尬聊高手。

周熠看着他那副坦荡样儿,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应该只是重姓而已,从张武的口述,那个姓胡的应该更年轻些。或者是故布疑阵,挑拨离间也不一定,毕竟这一招,他也经常用。

老胡曾说过,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周熠也觉得,他也不至于看错人。

准备工作就绪,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周熠看着水面,偶尔荡起一圈涟漪,思绪也随之蔓延,飘远。

飘到二十年前。

有一个人很喜欢钓鱼,经常带他去河边垂钓。

那人说,钓鱼会培养耐心,修身养性,学会慎独。当然后面的话就不是五六岁小朋友能懂的了。他那时候更喜欢筑“坝”拦鱼,享受那种触手可及的快乐。

河边是个喧闹的小世界,如诗如画,充满生机,春天有野鸭凫水,春夏之交有小蝌蚪,还有长得很像蜻蜓的豆娘,在水面上行走的蜉蝣,俗称“一夜老”,还会“婚飞”。

这都是那个人给他讲的,他问题多多,那人耐心解答,然后笑他是“小猫钓鱼”。年幼失怙寄人篱下,让他敏感而早熟,只有在真心待他的人面前才会露出顽童一面,玩闹一会,就乖乖坐回小马扎学钓鱼。

那人就说:“比你大哥有耐心,他就坐不住……他啊,心太大。”

他那时不仅有耐心,还有好胜心。

别人满盆满钵,自己颗粒无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那人从自己桶里拎几条小鱼,丢进他的小桶,“反正没人看到,就说是你钓的。”他不肯接受施舍,更不屑作弊,不钓到一条鱼绝不回家。那人哈哈大笑,揉揉他脑袋,“还是头小倔驴。”

那人钓鱼很有一套,每次收获都不小,会让他分拣,小的扔水里,继续长大。还给他讲各种关于鱼的典故,涸泽而渔,缘木求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带回去的大鱼,妈妈会亲自下厨料理。

鲤鱼红烧,草鱼清蒸,鲫鱼豆腐汤补钙长个儿,铁锅鲶鱼贴一圈玉米饼,他的最爱,那人最爱的是剁椒鱼头,麻辣鲢鱼。至于母亲,她最爱“看他们吃”。那是她少有的展颜时刻,饭量也比平时多一些,平时都被那人称为“吃猫食”。那人还指着满嘴油的他说,“这也是一只小馋猫。”

三个人围坐桌旁,两个大人轮流给他挑鱼刺,他那时候觉得特别幸福,后来回忆起,却觉得讽刺,这算什么,假扮一家三口?

成年人的“过家家”?

还记得有一次,正吃饭,说是有饭局的何天奎提前回来,母亲脸上一慌,下意识站起,那人倒是面色自若,招呼儿子上桌一起吃,儿子说吃过了,转过身时眼里有一抹厌恶。他成功避开了那两个成年人,却被小孩子捕捉到。

直到多年后,周熠还记得那个眼神,不只是厌恶,还有忿恨。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去厕所,看到厨房亮着灯,好奇地走过去,先闻到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然后看到何天奎正端着碗吃得狼吞虎咽,一扭头看见他,两人同时一愣。他小手扒着门框,怯生生叫了声“大哥”。何天奎皱眉,冷冷地说:“别叫我哥,我永远不会是你哥。”

多年后回忆那诡异的一晚,他觉得刺痛又屈辱。

如果那人真的在意母亲,反正都是单身,就该给她个名分,可他却为了维护虚名,宁愿暗度陈仓。见多了世间丑恶后,周熠甚至恶意地猜测,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人大概就是把母亲当作妾,享受这种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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