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是她的婚礼,都说女人穿婚纱时最美,大家都说她像仙女下凡,我却觉得还好吧,因为就在婚宴现场,还有个小仙女。”
陈嘉扬顿一顿,“穿绿裙子的。”
何唯恍然大悟,不由有点脸热。
“我那天穿了套西装,冒充大人,跟我爸学社交,叔叔伯伯都夸我帅,青出于蓝,我嘴上谦虚,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后来又有一位叔叔,夸我一表人才,跟我爸说‘咱们都老了’,我听见身后有人笑,一回头,看见一张吐舌头的侧脸。”
何唯接道:“我当时是笑我爸,他一点都不老,非说得老气横秋。”
陈嘉扬也笑,“是啊,长辈都喜欢这样。当时何叔叔招手,让女儿过来,还说要向哥哥学习。然后你说,‘学什么?一表人才?还是少年老成?’”
他模仿小女生的语气和神态,有点搞笑,何唯也忍不住笑:“记得这么清楚,我就当你是记仇。”
“我还记得,你裙子领口有一圈荷叶边,头发很长,头顶编了一条小辫儿绕过前额。大家都笑,你爸象征性训了你一句,你也歪着头笑,眼睛里有星光。”
“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何唯单手托腮,努力回想,对于他说的细节,没什么印象了。
但她记得那天后来的情形。
婚宴上有甜点,尤其受孩子们青睐,她也不甘示弱,抢到一碟芒果牛奶冻。然后就坐在酒店后门台阶上,也不吃,就呆呆地看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问:“不好吃?”
她摇头。
“那为什么不吃?”
“……舍不得。”
那人没说话,转身走了,过了会儿又回来,把两份芒果牛奶冻放到她身侧台阶上,她呆住,这才抬头正眼看人,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哥哥。
他脱了外套,只穿衬衣西裤,笑得像春风般,和煦温暖。
她张了张嘴,“你从别人那抢来的?”
他笑:“我让后厨做的,请你吃个够。”
奶冻很好吃,好吃得让她落泪,他递过来一块手帕,浅蓝色,和那天的天空一样,带着淡淡的清香。他说那是茶树香皂的味道。
……
陈嘉扬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八年了。”
何唯想到那份磅礴大气的生日礼物,八张图。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不再把你当妹妹。”
“你不仅是你父母的唯一,也是我的。漂亮,优秀,你都有,只会比别人更多,至于拼爹嘛,”陈嘉扬笑,“我也有。”
***
再上楼时,何唯像是踩在云朵上,像是那天在气球上飘飘忽忽的感觉。刚才送陈嘉扬出门时,手被牵起,他说:“这是第一次牵你的手。”
“坐热气球……”她打住。
他眼里含着笑,还看一眼手表,“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她也会记得,他等待答复时,眼里的专注和热烈,还有明显的紧张,以及她点头后,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有意义的片段,纷纷涌现,自动剪辑,又岂止是八张,六十四都不止……就像圣诞节必温习的那部《真爱至上》的片尾,无数动人镜头定格组成的“真爱大拼盘”,他们也有一份。
直到进门,看到床上那尊大神,她一颗心从云端跌到水泥地,啪嗒一声,摔醒了。再看他手里翻看的东西,又蹙起眉。
周熠身上还是昨晚何唯给他拿的一套,长袖白T,黑色运动裤,她随便拿的,谁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着搭配。可是这么一看黑白分明、长手长脚的,光着的两只脚还惬意地搭在一起,居然有种在拍居家用品广告的感觉。
然而……
何唯走到近前,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速写本,再帅也弥补不了人品的缺失。
周熠手一扬,何唯扑空。
这情形似曾相识,她质问:“谁让你偷看我东西?”
周熠理直气壮:“你放在外面的,又不是日记,还是说你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什么话到他嘴里都得翻译成最难听的版本。
不过这里面确实有不想让他看到的,何唯够不着本子,把手对准他胸口伤处,威胁道:“你还不还我?”
周熠也低头,看着她细白的手指,“你敢动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伤口一疼,他咧嘴骂了句:“我靠。”
“还给我。”
听到这句,他心神一晃,随即把手里东西往床边一扔。余光见她立即宝贝似的捡起,还翻着检查一下,顺便瞪他一眼。他把手交叠在脑后,靠在床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去给我拿盒烟。”
何唯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翻到本子最新几页,都是手部速写,同样的修长粗犷,不同的姿态,伸展的,握拳的,捂脸的,或者夹一支烟……听到这句,她头也不抬:“要抽自己拿,还有,别在我屋里抽,我烦烟味儿。”
没有回应,然后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为何隔了几秒才抬头,床上的人并没看她,而是在玩刀。
昨晚那把水果刀,玩得眼花缭乱,像是无声的威胁。
“去倒杯水来。”他说:“渴。”
这语气,真是把自己当大爷了。
两分钟后,水杯不轻不重地放到床头,同时放下的还有两盒药。
周熠端起杯子随意瞥了眼药盒,一个是退烧的,另一个是止痛的。
***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何天奎提前结束行程,中午的航班,傍晚到家。
下午接到他在机场打来的电话后,何唯问周熠要怎么办,他说肯定不能从你房里大模大样走出去,不是毁你清誉么?何唯觉得这两个文绉绉的字从他嘴里出来,真是让人分外的——感动。
然后,就在她下个楼的功夫,他又不见了。
简直是神出鬼没。
周熠这一走,又是一周后才现身。
而这时,公安局那边的核实结果也出来了。采集回去的DNA跟抢劫案现场嫌疑人留下的血迹经过对比,并不吻合。
此刻,清白的人坐在一楼客厅,接受着兄嫂的亲切慰问,以及何唯的冷眼旁观。其实,他说不清楚的也就那个枪伤,捏造的车祸因为没伤人,也容易应付过去。公安这边,周熠说回来之前已经去了一趟,坦白那天忽然无聊,就去做了个足疗,也没好意思打招呼,悄悄出的门,但是可以去店里核实。
何唯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叹为观止,同时纳闷,既然有好去处,还跑她房里藏一晚算什么事?害得她担惊受怕还失眠。是了,为了把她当人质,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天奎说,既然外忧内患都已解除,该安心静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伤及内脏。周熠却表示,伤情已无大碍,想尽快找个工作。还说这几年天南海北到处闯荡,也有点厌了,想安定下来。田云岚顺势问起他的个人问题,何天奎提起上次来过的那位谢小姐,有意多问几句,周熠含糊带过,似乎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说到工作,自家有企业,岗位齐全,当然不必舍近求远。何天奎立即打了个电话问人事部门,最近有哪些职位空缺。放下电话后,他说一个子公司刚走了一个安保部主管,问周熠是否有兴趣。
何唯一听,这工作适合他。一身匪气,往那一站就倍儿有威慑力,再横个眉立个眼,能把人吓破了胆。简直就是新时代的神荼、郁垒。
周熠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销售。”
他坦然道:“这些年无拘无束惯了,中规中矩的岗位恐怕会不适应,销售工作时间灵活,而且有提成,”他顿了下,“多赚点儿,攒老婆本。”
周熠的工作很快就落实下来。
何家做钢材起家,现在钢铁仍然是主业之一,虽然在市场需求下降和“去产能”的紧箍咒之下,不复往日辉煌,但作为国内重点民营钢企之一,又是民营钢企里屈指可数的上市公司,生意还是有的做,周熠的工作就是集团下属钢材公司国内市场部的一名销售代表。
他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周一就去公司报到。
而他上任第一个任务,不是去卖螺纹钢、热卷板,而是去收欠款。
***
周熠以新人身份进的市场部,可是第一天例行被部门老总亲自召见谈过话后,就被刮目相看。市场部老总姓胡,叫胡海洋,干了半辈子销售,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为人豪放,颇有一股子江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