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的,面上慈和,心里阴狠。
等到堂前的时候,水溶的目光已经是冰冷如刀刃,和他对视的人都觉心头一凉。
众人只以为他是为葬礼动怒,并不敢多言劝慰。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被压制安静起来,只有僧人在喃喃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传荡。
明明大堂里有许多人,可是随着北静王一步步上前,其他人都莫名矮了一个头似的。
独他一人站在中间,不用旁人的簇拥,都彰显着骨子里的强大气势,碾压全场。
水溶给棺中的假尸上了炷香,也不要旁人跟随,只自己随意往外走去。
他漫步在外院,将起伏的心情调整好后,心中就想着该怎么才能再见黛玉一面。
既不能太唐突,也不能太客套。
水溶修长的指尖一下下磕在栏杆上,带出一阵的“叮叮叮”,独自沉吟思索。
而这时,上空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嘲讽响了起来:“嘎嘎——”
水溶一抬头,就看到鹦鹉落脚在横梁之上,冲着自己叫唤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水溶总觉得这过于通人性的小东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嘲笑和奸诈。
北静王只微微勾唇,冲它缓慢做了个“红烧”的口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鹦鹉半扑腾着翅膀摇晃了几下,又怒气冲冲地在原地跳着脚蹦跶两圈,就是不敢过去。
半饷它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嘎嘎笑了两声,张嘴就是长吁短叹,抑扬顿挫念道:“啊~玉儿!你是天上仙子下凡尘!”
水溶的面色“轰”的一下涨红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之前做的诗书,居然被鹦鹉记住了。
他当下就脚下一转,下一瞬整个人腾空而起,直直往鹦鹉那儿跃去。
鹦鹉嘎嘎嘎笑着扑腾翅膀飞了起来,边飞还边继续喊着:“你是水里的月亮!镜子里的花!”
水溶武力值是鼎盛的状态,可在文学上却是举步维艰。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将笔头都揪秃好几根后,才得出的唯一成果。
如今被这么大张旗鼓地一喊,简直让人恼羞成怒。
北静王气极反笑,他右脚稍稍用力踏地上,前行的速度顿时加快,目标就定在鹦鹉头上的绿毛。
鹦鹉一时不差,差点就被逮住了。
它连忙左右闪避,突然提高声调长着嘴巴嘎嘎大叫道:“救命!救命!”
“我看谁能救你。”水溶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揪住这个惹人怒的捣蛋鬼,面前就出现一抹浅色的倩影。
都说白裙素抹最是动人。黛玉周身只一套白纱长裙,又将发丝都拢了起来,只配着浅色的碧簪。
这简简单单的装扮,反而更是突出了黛玉容貌的鼎盛。简直犹如人间仙子一般,下一刻就能飞升而去。
水溶突然觉得自己的情诗其实写的很是到位。
他稍稍顿足稳住身形,又清咳了一下,只压低声线问好:“林姑娘。”
“王爷安好。”黛玉微微俯身回礼,看着他头上冒出一个一个金光色的小字:『我的诗还是不错的』
黛玉一时有些好奇,北静王是为自己写了诗?
而此时鹦鹉缩在黛玉怀里。它滴溜溜的眼睛从水溶身上,又转到黛玉身上,突然嘎嘎一笑,张开大嘴叫到:“啊~玉儿!”
水溶听到这个熟悉的开头,就恨不得把它拖过来一根根揪掉羽毛。
他趁着鹦鹉还没继续下去,飞快开口打断它的话:“我那儿有瓜子!”
“上等的瓜子——西域进贡而来。”
鹦鹉一听到瓜子,立刻就乖觉地停了下来。它目光只亮晶晶看着水溶,也不再继续念诗了。
水溶对上它亮澄澄的大眼,只不情不愿地开口,声音都低沉了下去:“我过几日令人送给林姑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句话硬生生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毕竟这鹦鹉如此可爱!”
黛玉看到他头上盘旋着好几样物品的名字:『千珠宝』『夜光盏』『翡翠珍』
然后是一行略显崩溃的大字,每个字体都是摇摇晃晃地,只堪堪维持着形状:
『我筹划了那么久,可明面上第一次送给玉儿的,居然是瓜子?!』
黛玉差点就要笑出了声。她弯起眉眼,先是轻弹了下鹦鹉的脑门,又想了想回到:“它的确是好的。上次衔来金色的花,就美丽非常。”
水溶面色不变,而头已经微微抬了起来,语中暗藏期待问了一句:“林姑娘喜欢那花?”
黛玉只点头,又笑。
水溶下意识跟着黛玉也微微笑起来。
他平时总是冷漠着脸,俊朗的脸上锋芒毕现,肆意张扬到能割伤人的地步,让人敬畏而不敢直视。
可他这会儿难得学着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眉眼都张开,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鹦鹉跟了水溶许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傻样。
它这会儿只死盯着水溶瞧,半饷嘎嘎大笑起来。
一时间温情脉脉的气氛,全被鹦鹉嘎嘎嘎的笑声搅和地一干二净。
水溶深深吸口气。他认真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从猎场救回来?
-2-
心里念过鹦鹉的一百零八中食用法,水溶硬生生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不再去看那鹦鹉,免得一会自己失手,忍不住在黛玉面前揪光它的羽毛。
难得才能和玉儿见一面。水溶脑海里闪过无数的问题,试图选择一样将话题继续下去。
可从来都是别人奉承他,这会儿难得北静王自己找话头,一时间有些迷茫。
而黛玉看着水溶头上像是疯狂长草似的,冒出一连串的字体,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触动。
她正要开口,就听得后边传来一声招呼。
“林妹妹!”
宝钗穿着蜜合色半新的长衫,正亭亭玉立过了来。她面若银盘,在日光下更显温婉。
她一边走一边笑着招呼。等到了眼前,才发现北静王的存在。
“薛家嫡女见过王爷。”
宝钗像是吃了一惊,连忙俯身行礼。而后又微微垂首,半露出自己丰美的脸蛋。
水溶只略点了点头,恢复到了冷淡的模样。
这时候他不好再留,只忍着心中不舍,又冲黛玉略微颔首,直接往外走了。
宝钗这才起身望向北静王的背影。
这可是北静王啊。唯一一个封王的皇子,传说中最得圣宠的一位,那个出兵必胜战无不克的北静王!
这样的家世加能力,本就是在青云上的存在。
更别说他还长得那般俊美。
这还是宝钗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北静王,只觉得他朗朗如明月,而又有着强大的气场。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不是养在闺中的宝玉可以比的。
宝玉当然不能比。轮身世、轮长相、轮能力,谁能和北静王相比?
若是能给北静王当侧妃,那可比嫁给宝玉要好……
宝钗垂下眉眼,又快速眨了下水杏般的眼睛,将眼底的晦暗遮挡。
她并不继续北静王的话题,反而看向黛玉笑问:“妹妹怎么在这儿?”
黛玉指了指旁边那株略显萧瑟的老树。老树的枝干伸了进来,落下一地繁华。
“我院外也有一棵风铃木,可惜花朵都落了。本来想过来瞧瞧这边的,没想到也一样。要是能再长回去才好。”
宝钗也不说信不信,只是笑着回道:“妹妹难得童稚。怎么不知春秋自有定数,时光不可逆转的道理。”
黛玉也淡淡笑了下,又揉了揉怀里安分守己的鹦鹉,并不再言语。
等发引日到的时候,宁国府选定了吉时。
六十四名青衣一同请灵,捧着铭旋等一列执事陈设,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一路上又有彩棚高搭、设席张宴,和音奏乐,数百顶车轿,压地银山般往铁槛寺去了。
无论这布置得何等奢华,在黛玉看来,总归是给一个不再睁眼的人。
终究是安活着的人心罢了。
她直觉这后续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果然。
而后在贾政生辰之际,宫中传来圣旨喜讯,封贾元春被为贤德妃。
如此喜上加喜,一时间宁荣二府集齐庆祝、俱是言笑鼎沸、热闹非常。
黛玉冷眼看着众人欢喜,心中倒是泛起微微凉意:秦可卿死讯,贾元春封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