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全心全意,为他编织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美梦,让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也不愿自拔。
可如今——既是美梦,时辰到了,也该醒了。
被母妃宠了两百年,自己便失了谨慎之心。如今旭凤生死未卜,天后之怒无人能消。
若要追究,哪怕元神俱灭,他也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母妃。
润玉端正地跪着,唇色泛起了白,眼神却义无反顾。
另一边望月台中,下值回来的望舒,侧躺在秋千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纤阿端着桂圆盘子,走了过来。
望舒一手撑头,一手打开书翻看,声音有些幽怨。
“小鲛人哪儿去了?连续两天都不归家,难不成被外界那些小仙子勾了去?”
纤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挣扎,却立即消失不见。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然后说:“娘娘,前两天您值夜的时候,陛下来接走了大殿下。”
望舒放下书,若有所思地问:“天帝?他向来老谋深算,谋定后动,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纤阿早就想好理由,解释道:“是大殿下最近修行涨的太快了,为巩固他仙元根基,陛下才命他下界历劫。”
“这样么?”
望舒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小鲛人法力修炼进度太快,心境若跟不上,恐滋生心魔暗鬼,于修行大不利。
如此想来,下界历劫,磨炼心境也是件好事。
不过,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历的什么劫?不会有事吧?”
纤阿对答如流:“娘娘放心,只是寻常凡人劫,不过百余日就能重回天界。”
到底觉得虎毒不食子,因此听到纤阿这样说,望舒就没想太多。
她只是轻叹一声:“看来,进补还要适宜才好。每日早膳补的太过了,以后改成隔日一次吧。”
望舒说完,又拿起手中的书研究了起来。
纤阿看见,那书的封面上,写着“水系凌波掌”几个大字。
“等小鲛人历劫归来,想来仙元已巩固,再修炼这凌波掌,应当没有问题了……”
望舒轻声念叨,纤阿却转身无声离开了。
对不起,主上,不会有那一天了。
大殿下,回不来了。
七七四十九天后,紫方云宫中传来一声巨响。
炼丹炉自动打开,旭凤的提前涅槃,安然度过了。
老君查看后,说道:“如今二殿下涅槃虽过,但仙元仍有些损耗。待好生修养千年后,必能无碍。”
荼姚却不甘心:“还要修养千年?当真可恨!”
此话说的是谁,她与天帝都知道。
太上老君知道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开口告辞。刚出紫方云宫,老君就看到跪在宫外的白衣少年,遂停下脚步。
“老君,不知旭凤可还安好?”润玉的声音沙哑,就像粗糙的磨砂纸互相摩擦着。
也是,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滴水未进,他还能坚持已属不易。
这般想着,老君答道:“涅槃已过,性命无忧。”
“如此,润玉谢过老君。”
“大殿下客气了。”
老君不欲多言,长叹一声,举步离开了紫方云宫。
以天后心性,大殿下此次怕是在劫难逃。这偌大的天界,谁也救不了他喽……
第9章 星宿
老君离开后,润玉动了动麻木的身体,膝行往前,来到殿门口。
紫方云宫里,天后正在发怒。
“旭儿遭此大难,陛下还要袒护那对母子吗?”
“你欲如何?”
“将那孽子,连着月妃一起殛了!”
果然,荼姚一开口,就要将两人都杀了。
天帝却不允:“月妃不能死,本座也不会让你杀了她。”
荼姚指着翼渺洲的方向,冷笑着:“陛下莫不是忘了,我鸟族十万将士,还在前方为您冲锋陷阵呢!”
前些时日,魔界蠢蠢欲动。眼看天魔大战在即,这节骨眼上,天界确实还要仰仗鸟族。
天帝遂闭口不言。
门口的润玉见势急了,连忙往前膝行几步,喊道:“父帝母神容禀!此事全系孩儿一人莽撞所致,母妃毫不知情!求父帝母神不要迁怒母妃!求父帝母神不要迁怒母妃!”
他猛地一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额上已是鲜血淋漓。
看到他出现,荼姚怒气更盛:“孽子安敢再来!”
她的掌心燃起两朵莲花状的红火,就朝润玉身上打去。
天帝微微眯起眼睛,掌中冲出一道金色灵力,将红火半路截了,打在旁边的柱子上。
润玉眼中升起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父帝终究还是护着自己的。
他连忙再往前两步,扯着天帝的衣摆,哀求道:“父帝,求您不要迁怒母妃。所有罪责,润玉愿一力承担!”
荼姚见状怒吼:“你和她,一个都跑不了!”
“够了!”天帝抬手,打断荼姚,转而问润玉,“你所言,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天帝又问了一遍:“哪怕魂飞魄散,你也无怨无悔?”
润玉的目光,坚定如炬:“孩儿无怨无悔。”
天帝转过身去,似在思量着什么。荼姚在旁连连催促,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许久,天帝转过身来,半蹲着看向润玉,然后伸手在他胸口处拍了拍。
越华珠果然在此。
润玉却一愣,并不解其意。
天帝却已收回手,站起来,冷冷地下了命令。
“润玉莽撞,阴害幼弟,罚你神魂消散,以赎己罪。”
“陛下,那月妃呢?”
荼姚尤不甘心,天帝却一力弹压。
即使是天后,天帝法旨已下,荼姚也不能违逆。但要她就此认了,荼姚却不甘心。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冷,狠狠地说:“既如此,陛下不会不同意,由我亲自掌刑,用琉璃净火送这个孽种上路吧?”
琉璃净火,是凤凰一族最高阶的火系术法,位于八阶业火顶端。其火势之霸道,就是上仙受了,也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更何况,年仅两千九百岁,尚未飞升上仙的润玉。
天帝不语,已然默许了。
荼姚的掌心,再次运起琉璃净火。那火狰狞地吐着火舌,朝跪在地上的润玉,猛地扑来!
眼看琉璃净火就要烧在他身上,却不想下一刻,紫方云宫内光芒大盛!
只见一道闪耀万分的银光,从润玉的胸口处绽放开来,化作一道坚实的银色结界,将润玉护在其中!
润玉看向自己胸口——是越华珠。
荼姚不信邪,又是一道琉璃净火打过去,却全数被挡下。
“此结界牢固,天后莫要再白费力气了,还是等着吧。”
天帝却似早有预料,一甩衣袖坐回上座,闭目凝神,似在等着什么。
荼姚差点没被气死,却又拿结界无可奈何,只能气冲冲地坐回位子上。
“陛下要等什么?”
“等一个人。”
————
望月台里,酉时将近,天色已晚。
望舒正准备去值夜,腕上越华珠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小鲛人有难!
她变出一把月白伞,就要往结界外飞去。
身后,纤阿见她神态焦急,连忙拉住她:“娘娘,您要去哪儿?”
“纤阿。”她回身,看向这个陪伴她数万年之久的贴身侍女,“我再问你一遍,小鲛人去哪儿了?”
纤阿拉着她的手,猛地跪在地上,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蹲下身来,手指勾起纤阿的下巴,冷冷地问道:“我没问你这些,我只问你——小鲛人到底去哪儿了!”
纤阿视线低垂,不敢与之直视。
“天后……紫方云宫……”
纤阿的声音极小,她却立即明白了,转身就要离开结界。
纤阿却突然扑上来,扯住她的衣裙,神色焦急。
“大殿下开罪了天后,天后绝对不会饶了他!”纤阿的声音颤抖,揪着她的衣裙不放手。
“您可想好了,拿什么去救他?”
望舒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天帝自己都不疼惜大殿下,您何苦管那么多?”
纤阿抓着她衣裙的手,紧紧地攥起,青筋都露出来了。
“您难道忘了……您为什么留在天界吗?您难道忘了……他是天帝的儿子吗!”
望舒闭着眼,双拳紧握,身体微微发抖。
她承认,她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