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跑过来一团白白嫩嫩的人。
花月苓撑不住了,慢慢闭上眼睛。
傻梁川不停地唤自己,湿湿凉凉的东西掉在自己脸上。
隐约听到那傻梁川哭到犯喘疾,窝在自己身边,哭得断断续续。
我不能死。
花月苓将体内的纯阳真气聚拢,若抵不过,那便炼化它。
人生那么多条路,唯独死路是自己不能选的。
花月苓努力动着手指,安慰似的点着梁川的手背。
人若死了,终是落得白茫茫,空落落一片,还累得他人,空伤心一场。
花月苓一直都醒不过来。
梁川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推花月苓,醒醒,起床了。
花月苓未醒。
梁川起来给自己洗漱,又拿来盆子给花月苓擦脸。
然后烧水做饭,做的认真,把米和菜一起在水里煮了,煮熟了,舀在碗里,黏糊糊的两碗。
自己一碗。
花月苓一碗。
拿勺子喂花月苓的时候,粥从花月苓唇角流下来。
没喂进去多少。
流出来,梁川就用袖子擦掉,最后擦的袖子也黏糊糊、脏兮兮。
然后笨拙地洗碗。
洗了很久。
干完所有事,梁川就拿起榔头出门。
临走前站在门口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花月苓,道,我走了。
没有人答应。
梁川把门阖住。
一会儿又回来,我走喽。
屋内静悄悄的。
梁川扛着榔头,冒着寒风在田里耙地。
田里有人路过,指着他就笑,傻梁川,大冷天的还出来犁地,快回家吧。
梁川低下头,不回去,种粮食,赚银子。
苓苓看见银子就笑,一笑,苓苓就醒了。
我现在也不吃饼。
苓苓还嫌弃我胖,可我现在可瘦了。
苓苓快醒醒。
十五好像都过了,一帮小孩儿在梁川家院子放鞭炮,看见鞭炮在梁川家门口炸响,就聚在一起笑,等傻梁川出来,再戏弄他玩儿。
可是梁川窝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花月苓。
不管外面动静多大,都好像听不见。
梁川又推花月苓,苓苓,醒醒。
花月苓的身子很冷,碰上一动也不动。
梁川背着花月苓去城里找大夫。
那大夫看他穿的破破烂烂,手往花月苓身上一探,冷冰冰的,进出的气都没了。
大夫道,人都死了,我治不了。
梁川把花月苓放在地上,没死,你治治。
他把怀里的碎银子都掏出来,包袱里还有家里的陶碗,盆子,他觉得值钱的东西都带来了。
给你,全给你,你把苓苓治好,我给你好多钱。
医生推着梁川往外走,让伙计们把花月苓抬起。
你治治他,你治治他。梁川往医馆里挤。
大夫道,你这傻子,人已经死了,还治什么,你不是来我这儿添晦气么!
说罢对伙计们使了一个眼色。
一、二、三。
伙计们一使力把花月苓挪出医馆,哐得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梁川忙跑过去看花月苓。
花月苓深吸一口气,眼睛突然睁开了。
四十道纯阳真气,一天一道,他炼化完了。
梁川怔住,苓苓?
花月苓缓了缓,从地上站起来,冲傻眼的大夫中气十足道,庸医!连活人的脉都摸不出来,你当什么大夫。
你、你、你,大夫指着花月苓语无伦次。
花月苓拉着梁川要走,边走边道,你说说你,这拖来拽去,我没死也要死了。
花月苓往前走,却没拉动梁川。
梁川在他身后站着,不走。
花月苓转身,傻子,怎么不走。
梁川眼里的泪水越汪越多,咬着牙,呜咽出声。
哭什么,花月苓给他擦眼泪。
苓苓!梁川哭得越来越大声。
我在这儿呢,花月苓拍拍他,不哭了。
整个街的人都朝这里看过来。
花月苓掩住面,别哭了,咱们快回去,我这蓬头垢面,没脸让别人看了。
在不远处,一辆轿子慢慢驶过。
怎么了?陌无双问顾长亭。
顾长亭转首,没什么,只是方才路过,看见街上一人长得眼熟。
陌无双向外看,熙熙攘攘的街道,既是熟人,要下去打个招呼么?
顾长亭再看向方才那人群聚集之处,哪里还见得人影。
不必了,顾长亭道,眼花而已,那人早就死了。
况且花月苓,怎么可能当街抱着一个男人。
他爱陌无双爱的痴狂,决计不会爱上其他人,抱着其他人。
初春过去,花月苓真的要走了。
临走前他考梁川。
“‘四月芒种前熟麦,五月芒种麦不熟’下一句,是什么?”
“五月端午雨生虫.六月六日雨灭灾。”
嗯,花月苓点头,往下背。
梁川一边想一边背。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
夜里下雨白天晴,打的粮食没处盛。
交了六月节,龙王,龙王不得歇。
伏里豆儿,指不就儿。
头伏罗卜二伏菜,三伏天里种荞麦。
……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
可以了,花月苓打断他,总共二亩地,按这个好好打理。
一字一句,时常翻出来看看。
日后替先生采草药,不要往山顶走,天黑前下山,不能逗留。
不能再捡人回来,遇见个坏的,你就麻烦了,听见没。
梁川点头,你要走么?
嗯。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花月苓摇头,我不是要离开这儿,是要离开你。
来一个曲凌只是开始,自己在江湖仇家遍地,他们迟早会找上自己。
他不能让梁川跟在身边。
花月苓道,我走了。
走出半道,就看见梁川在自己身后远远坠着。
回去,花月苓赶他。
梁川向后退一步,依然看着自己,不怒不恼,像只亦步亦趋的呆鹅。
花月苓走两步,加快脚步。
梁川在后面也走快。
花月苓一咬牙,使起轻功。
梁川小跑着,跟不上了,终于叫出声,苓苓!
在后面变成了一个小点,还一直跑,一边跑,一边叫,苓苓!
花月苓不往后看,硬着头皮前进。
后面那声突然断了,花月苓才回头。
梁川摔倒了。
花月苓停下来,冲他喊道,你回去,再不回去我打你了。
梁川倔强地走过来。
花月苓走了。
梁川再看不见他。
他环顾那漫山遍野,顺着时高时低的山路向前方跑去,看不见花月苓,才终于哭出来。
哭得嘶声力竭,喊苓苓,让苓苓等他。
方才还晴着的天突然阴了,转瞬下起瓢泼大雨,梁川又摔在雨地里,擦破了下巴,摔伤了腿。
梁川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在山里四处找人,最后窝在树下,躲着倾斜而下的暴雨,雷声四起。
蠢东西。
眼前出现一双同样沾满泥泞的鞋。
梁川抬头,花月苓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
苓苓……
蠢货!蠢货!花月苓骂,把他拉起来,下这么大雨,你躲在树下面,不怕雷劈死你!
苓苓,梁川哽咽。
花月苓叹了一口气,走,回去。
别走。
……不走了。
你看看你这个傻样子,谁放得下你。
梁川蠢笨,但没有花月苓的前十几年,还是活的好好的。
是花月苓自己不想走。
他刚迈出步子,就想起那乱糟糟的碗,想起屋里冬天也要受苦的榔头,想起梁川做的那些乌七八糟的饭菜。
就再也迈不动了。
花月苓带着梁川回屋,待梁川睡后,给梁川的祖宗先辈们上三根香。
梁奶奶,梁老头。
你们养大梁川不容易。
梁川是我的恩人。
日后我花月苓活着一天,就保他一天。
活一世。
那就保他,一生喜乐,一生无忧。
一生安康。
花月苓郑重地拜了一拜,而后视死如归地看向方才拿回来的包裹。
散开的包裹露出粉色衣裙的一角。
漂亮的男人不多。
说起来就让人想到花月苓。
但漂亮的女人,可海了去了。
傻梁川家住了个美娇娘,村里人都知道了。
还是个凶夜叉,村里人也知道了。
来村里第一天就和田婶儿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