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那杯酒里,很可能本来没毒。毒是她亲自放进去的。当着卫庄的面,亲自放进去的。
她还信誓旦旦和他说,“相信我”。
相信我。
而他真的相信了她。本来他若是坚持强硬地拒绝了,韩宇也未必敢拿他怎么样,最坏不过说他造反让士兵来捉他,他要是不喝毒酒,多少士兵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就算参加宫宴不能带武器,凭他的功夫也至少能逃出来。
可是,也许就是因为他愿意相信她,她说她放了解药他就信了,饮下了那杯本来想推开的酒。
这正是韩宇让红莲出场的真正意义,他果然早就算好了,计划一步都没错。红莲想明白这一点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红莲在正午时分把自己宫里所有的侍女都叫来,在庭院当中正对着日头跪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她一天一夜没睡,累极了,没心力一个一个拷打她们,她只是把那一小瓶毒药给她们看了,“在太阳落山之前,如果没有人自己站出来,这一瓶毒药看着虽不多,但足够毒死你们所有人了。”她迎着灼灼日光,露出一个像琉璃一样灿烂又破碎的笑容。“我说到做到。”
两个时辰后,有一个侍女站了起来,“不要惩罚其他人,我一人做一人当,只求一死。”
“这个宫里还有多少人被韩宇买通了?”
“就我一个。”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那好,成全你。”
红莲捏着那个侍女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把药倒了进去。
被灌了毒的侍女在红莲宫里惨叫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终于咽气了。
夜里本就死寂,凄厉破碎的嚎叫隔了一段距离,还能传到红莲的寝殿里。每听见一声,红莲就瑟缩一下,她的手脚凉得仿佛失去了知觉。她之前还抱了一点侥幸,希望韩宇的毒药不是能毒死人的那种,至少,不要这么快。她下午配好了解药,可是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送进去了,其实能不能成功送进去本也是未知的。
红莲缩在寝殿的角落里,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唯一还存着的一线希望是,那侍女只是个普通人,而卫庄,按她之前的了解,各方面体质比正常人超出许多,她只能乞求他能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红莲又睁着双眼渡过了一个夜晚,等太阳彻底升起来,她撑着已经麻木的躯壳坐到了梳妆镜前。
在她设法出宫和紫女商量怎么施救之前,她必须进入天牢里把解药送进去。进入天牢必须有令牌,令牌按犯人的等级也分为好几个级别,想必卫庄一定会被关押在最高级别的,看守最严密用刑最残酷的那一级牢狱里。且不管能见到卫庄需要什么级别令牌,红莲唯一有机会拿到的就是她父王的那块最高级别的。
胡美人常年侍寝韩王,她又一直给流沙做事,找她帮忙是最容易的。只是弄玉死后,红莲一直不太有颜面找她,虽说弄玉之死不能怪到姬无夜之外的人身上,但她总归是流沙的人,流沙对她怎么说也有一份责任在,说起来是流沙没能保护好她。况且,同样刺杀姬无夜而失败,弄玉死了,红莲却还能活,红莲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歉疚。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去找胡美人。
天刚亮的时候红莲就想好了,如果她到时候看到的不是活着的卫庄,那么,韩宇偷换的毒药在瓶里还剩最底下一层,够她自行了断了。
做下这个决定后,红莲心里反倒轻松了一点。如果卫庄死了,她就欠他一条命,还上就是了。黄泉路上若是一起走,也挺好,死了若是能见到母后哥哥,那更好了。
(三十一)
韩国天牢是整个国家最大、最森严的监狱,归王室直属管辖,据说这里关押的都是涉及国家机密的重犯,从来都是有去无回,或者说,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它在民间的传闻里尤其阴森可怖,阴气重死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有些鬼鬼神神的故事,所以一听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爹娘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都是“你再哭就把你送到天牢里去”。
红莲小时候也许也被这么吓唬过,听过有关这里的恐怖传说,但就算她已经不记得童年时候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亲身走在这里的时候还是脊背发凉,寒毛直竖。她拿着令牌,又是公主的身份,掌管天牢的几位大人还以为她是奉王命来的,把她当贵客,小心翼翼地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位娇花一样的公主吓着了,这几位爷一路走一路赔着笑脸,但彼此都心里直犯嘀咕,“咱们韩国这真是要完了吗?都没人可以派遣竟然派个公主来?”
前一天上午红莲拜访了胡美人,今天上午胡美人亲自背着人送了令牌来,下午红莲已经踏在了牢狱肮脏布满血污的地上。
胡美人算是流沙的人,这事一出她也在想尽办法和紫女他们联络。韩非不在了,张良在韩非葬礼之后就决然去了桑海,卫庄这一出事,流沙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也就剩紫女了。红莲让胡美人转告紫女,她要尽快和她见面,胡美人说紫女也正有此意,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告诉红莲。红莲一想到紫女,心里又拧起来,紫女和哥哥之间她是看得出一些端倪的,如果真的是那种关系,那她完全可以想象紫女有多难熬,如今刚过去没几个月卫庄又出了事,想来紫女也是憋着一口气在硬撑。
胡美人痛快地答应红莲,说最迟明天中午把令牌送到。红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无心再谈别的,行了个礼准备告辞。
“公主——”胡美人突然叫住了她,“公主,你和他的那些传闻是真的么?”
红莲愣住了,她没想到胡美人会问她这个,她们之前绝对算不上熟。她想了想,惨然地笑了一下,抬眼望向别处:“算是吧。”
“公主,”胡美人似是犹豫了一下,“既然如此,也许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但我还是想提醒公主,流沙的事,掺和进去,搞不好是要送命的。公主你,本不必如此。”
“这不仅是流沙的事,还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红莲咬了咬下唇,低声说到。
胡美人见状也是十分懂了八分,她叹口气不再劝说,只是走近了几步,抬手理了一下红莲鬓角散落的头发,端详了红莲几眼,笑道,“公主,你只比弄玉小一两岁吧,弄玉若是活着,肯定也出落得这么个好模样。”
天牢里有一个“天”字,但关押犯人的地方却是要往地下走,由浅及深,越往深处关押的犯人罪行越重,越往深处的监牢的地形也越复杂。红莲站在天牢入口处,已经有些闻到了从下面浮上来的血腥腐败的恶臭,和潮湿污浊的阴风一起涌上来。这是从地狱刮上来的风,带着恐怖凄惨不成调的回响,红莲乍一进入就哆嗦了一下。她猜陪同她下来的那两个监狱长铁定心里等着看她的笑话,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故作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
赤练就隐藏在她的外袍里,紧贴着她的腰,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徒生出几分勇气,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
“不知公主殿下要见哪位犯人?”监狱长一边虚扶着她走下台阶一边询问。
红莲清了清嗓子,端出一个煞有其事的架子,“我此次前来,是奉王上之命,来询问前几日刚入狱的逆贼卫庄一些机密要事。”她想了想,又煞有其事的补充了一句,“我前来时父王特意嘱咐我,此事事关紧要,断不可让外人知晓半分,你们的保密工作可过关?”
两位监狱长自然点头哈腰,“王家机密,我们自然都懂,请公主放心。”
红莲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两粒整银递出去,“那就劳烦二位大人了,这天牢里提见犯人的规矩我不懂,还望两位大人多帮忙。”
那两人见了银子自是口中千恩万谢,手中抹油一般各自麻利把银子塞入袖中,原来的五分殷勤一下涨到十分。
红莲只听其中一人说到,“公主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您要审的这个犯人,问出话来可不容易。”
红莲眼角跳动,咬牙按捺住情绪,作不屑和不满状问道,“怎么?有什么不能问的?他哑了不成?”
然而她的心里疯狂地的翻涌:听他的说法,卫庄至少还活着,太好了,至少他还活着。
那监狱长看着她的脸色赔笑道,“我要是一说,怕是公主要怪我们无能了。但是公主殿下,这回可真不是我们审讯不力啊,实在是那个犯人,太可怕,太难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