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啊。”医生似乎有些意外，抬头又看了宋歆一眼。
宋歆脸红了起来，这个时候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只能将视线转移到护士姐姐身上。
医生本来是过来拿东西的，然而此时似乎却突然对她们感兴趣起来。他走过来，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单子，看清楚上面的名字后，眉头突然就皱起来，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李秉竹？”他抬头看向宋歆，语气也有些怪异。
宋歆转过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而医生皱着眉似乎想了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他啊。”
护士姐姐直接问出了宋歆的疑惑：“陈医生，这小哥有什么问题吗？”
陈医生“啊”了声，模模糊糊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而已。”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又看向宋歆，目光中带着审视，以及不认同。
“……陈医生怎么会认识他呢？”宋歆被看得毛骨悚然，自己提出来从刚刚就发现的疑点。
陈医生只是对着她笑了笑，“小姑娘，你说医生会认识什么人呢？”
——病人。
宋歆皱起了眉，开始小心地打量着这位陈医生。
医院里的医生胸前都配有胸牌，上面标有每位医生的名字、职务和所属部门。
即使双方离得并不近，但宋歆也并不近视，于是很轻松就能够看清楚陈医生的相关信息。但明明看清楚了，她反而变得更加怀疑了。
——精神科。
而此时护士姐姐也笑道：“陈医生你别开人家小妹妹的玩笑，你一个精神科的别吓唬人家好吗！”
她又看向宋歆，“你别听他吹，这姓陈的老糊涂了。”
宋歆没有说话。
而陈医生呵呵一笑，也同样没有说话。
种花家人民对精神科的普遍印象都不太好，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医生都带有极大的偏见。甚至，在数年前社会上盛行的电击治疗法，在当今依旧存在着。
无数人都不肯正视这个问题。
可在社会中，精神问题却并不少见。只是因为常人目光，大部分人都不肯承认并合理就医而已。
护士姐姐此时已经收拾完，正在往这边走过来。
然而宋歆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即将往外走的陈医生开口道：“陈医生，请问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走廊上。
“我上个月才见过他。”陈医生开口道，“准确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
“是他自己找上我的。说实话，作为一个未成年人，能够理智地判断并做出决定，这真的很不容易。我不知道在来之前他做过多大的心理准备，毕竟你知道社会偏见非常大。”
宋歆垂着脑袋听。
陈医生知道，无论是谁，突然遇到这种事情都会难以置信。于是他只是顿了顿，才继续下去。
“……我们判定他为偏执性人格障碍。”
这种术语对于常人来说很难理解，于是陈医生简单解释了一下，“简单说，就是对待世界的看法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们或许要更偏激充满敌意一点。”
事实上，并不止一点。
可是陈医生并不想吓到这个小姑娘。
陈医生是李秉竹的长期病人之一。即使这个少年防备心非常重，但他还是从治疗中了解一些他的事情。
于是他知道，如果李秉竹真的想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有且仅有两个方法。
一是他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
二就是他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陈医生希望，面前这个小姑娘能够让李秉竹对这个世界多一点爱意。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宋歆整个人都僵在那儿。
从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或许在某些时刻，她也是心有预感的。但总体来说，她惊讶得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可这一切都仿佛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明明确实是很惊讶的，可是却也不是那么让人惊讶。似乎在极度震惊之后，她又镇定下来。
宋歆甚至跟着陈医生的话在想象，两年前的李秉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医院诊断的呢？
他也会感到害怕吗？
他也会不安吗？
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只是这样一想，宋歆觉得自己似乎就很难再去怪罪他或许误解他了。
突然，陈医生抬头看向她的身后，以一种很熟稔的态度发声道，“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那边没有回复。
宋歆回过神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过身去。
果然——
李秉竹正站在门口，一双锐利的凤眼望着走廊上的两人，细碎的发丝打在额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十分殷红。
他的视线和陈医生相接，里面是满满的警告。
而之后，他又瞥向宋歆。明明已经极尽控制来保持沉稳和淡定，然而垂在两侧的手此时紧紧攥在一起，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来。
他开口道：“好了吗？”
他与她的视线相交。
陈医生此时悄然退场。
他们似乎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于是宋歆缓缓地跟着李秉竹回到病房。
所幸这个时季的医院中病人并不多，于是他们所处的病房中没有另外的病人。
仅有他们两人。
宋歆仍处于刚刚得知隐秘消息的巨大震惊，以及面对李秉竹的愧疚感之中，站在他面前迟迟没有说话。
李秉竹也同样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黑发顺势垂下来遮住眼帘。他脸上并没有怎么受伤害，只是贴了几个创口贴，看上去稍显狼狈而已。
他垂落下来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白衬衣，未处理干净的血染在上面，白与红的对比格外显眼。
在发现他迟迟未开口后，宋歆抬头就看到这样的李秉竹。
不知为何，宋歆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四年前的夏季。
同样也是在病房，比如今瘦弱得多的少年梗着声音对她说——“别走”。
然而在四年后的今天，在经历了巨大而复杂的经历与心里纠结后，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的他，仅仅只是背脊轻轻颤了一下，才从喉咙里发出明明极力忍耐却又控制不住的不稳声线。
“……如你所见，就是如此。”
宋歆也捏紧了手指。
……所以他这次的意思是——让她“离开”吗？
可明明之前的那么多次，
她从来没有一次选择离开。
过了半歇。
见没人回复，他似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做选择吧，无论怎样……我都可以接受。”
怒骂也好，分手也好，远离……也好。
都由她来做决定。
本来也是他的错误。
之前是他太过任性妄为了。
即使再不愿意，他也不能再乱来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他能做的只有让她少讨厌自己一点。
这样看似大度而释然的态度，让宋歆眼皮跟着一跳，粉白的嘴唇紧接着也抿了起来，手指全部纠缠在一起。
“我……不知道。”
对面那人身体僵了下，明明姿势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浑身上下的气势却明显变得颓败起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反而是宋歆轻柔的声线传来。
“我不想骗你，或许我现在的确是无法接受的，我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选择。但是……”
无论如何来说，她现在都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而已。她十多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很多离奇曲折的事情她都没有经历过。平淡而真挚的生活就是她的常态。
她和大多数同龄人学生一样，现如今最大的烦恼就算升学，以及和父母的关系问题。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可到最后，宋歆突然松开纠成一团的手指，抬起头来，努力对着他扬起了嘴角。
“我能够理解的，秉秉，我想我是能够理解的。确实，如果我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知道一切，我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此时屋外阳光微熏，暖光撒落在宋歆的头发上，然后反射出非常漂亮的颜色。
像焦糖布丁，甜口诱人。
李秉竹似乎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攥着衬衣的手指忍不住地发颤，然而眼眸却一直望着面前的宋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