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柠站在一旁等。
穿着蓝色翻领外套的女人,拉着孩子的手,笔直的站在茂盛的洋槐树下,表情严肃认真。
“这位姐姐,放松点,笑一下。”
辫子哥举着相机,随口说道,“孩子爹不在家吗?这要是拉着孩子的另一只手,来个一家三口照,才完美。”
听到辫子哥的话,女人突然表情一僵,目光看了眼站在辫子哥旁边的张柠一眼。
辫子哥刚要按快门,“哎,大姐,你别动啊,看照相机。”
女人回神,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严肃样儿,一瞬不瞬的盯着辫子哥手中的照相机镜头。
“咔嚓。”
辫子哥将照相机从眼睛上拿下来,“好了,一张一块,你洗几张?”
“就一张吧。”女人交了钱,看了张柠一眼,拉着孩子的手,急匆匆的离去。
接着,张柠领着辫子哥往自己家走去。
进了大门,就见张雷和张顺正在洗手。
张莉正推搡着一脸不情愿的张德胜,往已经放好在院子中央的木椅旁走。
看到张柠领着个打扮怪异,雌雄难辨的人进来,张德胜脸拉的更长了。
语气带着埋怨,“好端端的照啥相?你们这一天,咋这么能折腾呢?”
“让你照你就照,孩子们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唠叨。”
相比张德胜,王兰香却是相当积极,换上了前些日子用布头做的新衬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配合的坐到了另一把木椅上。
辫子哥视线在这农家土院里扫了一圈,问道,“要风景布吗?”
因为农村条件普遍差,照相背景不好看,走街串巷照相的人一般包里都会装几块风景背景布。
照相的时候,挂在身后,照出来的照片高端大气上档次。
比干巴巴的站在土房子旁照出来的要漂亮很多。
王兰香本来想说要,结果张柠赶在了她前头开口,“算了,就这么照吧,以后这些房子拆了,我们正好留个纪念。”
在院子里洗手的张雷也同意张柠的提议,“对,就这么照吧。咱家这房子,还没拍过照呢。”
等张雷和张顺收拾好,兄妹四人笔直的站在了张德胜和王兰香身后。
张柠放松的微微斜站着,比了个剪刀手。
其他人神情也都很开心。
唯独张德胜,一看就是被硬摁在椅子上的,沧桑的脸颊大写加粗的不情愿。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排斥。
辫子哥举着相机,看到张德胜阴沉的脸,实在没办法照,“大叔,开心点,别拉着脸。”
张德胜沉着脸没反应。
辫子哥挺会活跃气氛,“大叔,你就想想,明天你要拆了这些土房子,盖砖瓦房睡席梦思!”
听到辫子哥的话,张德胜那副“被绑架”的模样,终于缓和了几分。
张柠站在边上,比着剪刀手,笑的最是灿烂。
“咔嚓!”
一家六口的笑脸在镜头下定格。
很多年以后,当孩子们真的都各奔东西,没时间回家的时候。
张德胜捧着这张全家福,无比庆幸,在很多年前的今天,他被孩子们硬拉着拍了这张照片。
“辫子哥,给我们洗五张吧。”
张德胜听到张柠的话,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炸毛,“洗五张干啥?不要钱啊?”
“爸,洗五张给我们兄妹几个一人一张啊。”以后出了门,大家一人带一张,想家了拿出来看看。
张德胜却没想那么长远,他也不觉得他的几个孩子,以后能出什么远门。
“洗一张放家里得了,要那么多照片又不能当饭吃。”
“行了,爸,你就别管了,又不让你掏钱。”张雷拿出一张五块钞票递给辫子哥,还不忘提醒他,“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底片啊。”
辫子哥热情的保证,“小老弟,你就放心吧,十天左右,照片洗出来后,送到门上。”
等胶卷照满后,洗了照片,他会背着相机和洗好的照片,一边转悠着继续拍照,顺带挨村送照。
照完相,送走了辫子哥,王兰香赶紧换下了她身上的新衣服,又穿回了原来那件旧外套,开始进厨房忙活。
王兰香从菜园子里割了自己种的韭菜,打了鸡蛋,准备包韭菜鸡蛋馅饺子。
张柠他们从地里回来时,王兰香已经和好了面。
张莉钻进厨房,看到案板上那一大坨揉好的白面,抱怨道,“妈,你手腕不好,不是叫你等我们回来,我和面吗?”
“我手腕早不疼了,没事。”身上没了病痛,王兰香干起活来,心情愉快又麻利。
张柠和张莉洗了手,便进了厨房帮忙,一个烧火,一个打鸡蛋,等姐妹俩将鸡蛋炒好,王兰香的韭菜也切好了。
家里六口人,饭量都大,王兰香准备的面和饺子馅量都特足。
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包饺子,虽然饺子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但包饺子费面,家里人又多,一顿饺子的面,做汤面条基本上能吃两顿。
所以,平常不会动不动就包饺子,只有精打细算,一年种的粮食才够吃。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
娘仨人包饺子,速度那叫一个快。
不过一个多小时,饺子就包好了。
一家人吃了顿其乐融融的团圆饭,全家心情都相当愉悦。
晚饭过后,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张柠帮忙在厨房洗碗,张莉却是站在院子里,频频往大门外望着。也没有打算帮忙干活的意思。
王兰香端着下了饺子的半盆面汤,从厨房出来,看到张莉魂不守舍的站在门口,大声喊她,“莉莉,一直站院子里看啥呢?去,把这盆面汤给大黑倒去。”
心不在焉的张莉,听闻王兰香的话,回过神来,眼神闪了闪,“妈,没看啥,盆给我。”
张莉端着面汤出了大门,倒进狗的食盆里,然后也没急着进屋,手上拿着盆,又站在大门外往巷子口方向望。
等了好半天,巷子口除了张玉龙带着几个小孩在玩,没有任何人影。
直到王兰香在厨房里喊着让她将盆赶紧拿进来洗,张莉才又望了巷子口一眼,转身回了屋。
晚上七点多左右,在新闻联播刚播完时,门口的大黑一直叫个不停。
张雷朝小板凳上愣神的张莉开口,“莉莉,你看是谁来了?”
张莉眸底划过一抹欣喜,赶紧起身掀开门帘,终于如愿看到大门口进来的迷彩男子,心跳不觉加速,脸微微一红,冲他打招呼,“保军哥。”
赵保军看到掀开门帘的姑娘,内心也是一喜,冲她咧嘴一笑,“莉莉。”
赵保军打完招呼就没下文了,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张莉一手掀着门帘,呆呆的站在门槛内,害羞的瞅着朝堂屋走过来的男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无声胜有声,只有两双深情的眸子对望。
张莉杵在门口没动静,张德胜问,“莉莉,傻站着干啥?是谁来了?让人进来啊。”
张莉闻声,回道,“哦,爸,是保军哥。”
一听是赵保军,张德胜和王兰香本来开心的面容,瞬间一僵。
现在他们一听到老赵家的人,心里就膈应。
“保军哥,快请进。”张莉急忙让到一边,赵保军朝她鄂首,随后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大掌掀门帘时,不小心触碰到张莉的手背,那一瞬的触碰,俩人的身体皆是如同过电般,一阵悸动。
赵保军进了屋,看到张家人都在屋里,坐着看电视聊天。
张德胜坐在炕上,掩去面上那一丝阴沉的表情,朝赵保军招呼,“保军来了?快坐,晚饭吃了吗?”
“叔,婶,吃过了,我这一回来,我妈非得给我包饺子。”
王兰香笑道,“我家也是饺子。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当妈的要是不给你们包顿饺子吃,心里哪过意得去?”
在农村人看来,饺子便是最丰盛最好吃的食物,逢年过节,招待客人,包顿饺子,才显得有诚意有气氛。
张雷起身让赵保军坐到沙发上。
赵保军却没立即落座,他站在炕沿边,黝黑的面容上满是不自在。
他纠结了片刻,才朝着炕上的张德和王兰香满是歉意的开口,“叔,婶,莉莉,我……莉莉民办教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替我爸向你们说声抱歉。”
赵保军从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实在沉重,他从中午就思量着,该如何像张家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