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秋野忍不住冷笑了几声,折起报告,走到大厅的最角落里,把它塞进了碎纸机里面。
又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他站在碎纸机边看了一眼手里的表,已经过去快两个半小时了,肖暑依然不见踪影,负责他们离婚手续的倪先生也消失了。他尝试打他们两的电话,一个没有人接,一个无法接通。
他想重新回到体检室里,但特管局里的建筑结构复杂多变,为了做好次形态人类的保密工作,连走廊都是可以移动的,所以当他回到体检室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有好几个护士急匆匆地推着东西从一边跑过,他想问上两句,她们抱歉地冲他摇摇头,风一样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里面。付秋野只好求助于一边的家政机器人,机器人冰凉又礼貌的声音提醒道:“付先生,您没有权限出现在此处,请回到大厅里稍作等待,感谢您的配合。”
付秋野的心脏突然不安地跳动了起来,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表,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肖暑的体检居然还没有结束。
他伸手拨开了这个碍事的机器人,大步朝着刚才护士离开的走廊冲了过去。走廊的尽头接着一个相似的大厅,他迈进去的时候,刚好大厅另一端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他顿住脚步,朝着电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穿着西装的一男一女拥簇着一位男性从电梯里走出来,中间的男性两鬓有些发白,目光锐利,眉间几道深深的沟壑,嘴角严肃地下垂着,一身笔挺的特殊制服,一出电梯便直直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看了过来。
付秋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惊讶地说:“爸?”
男人拧起眉,付秋野突然意识到什么,脸部肌肉绷紧,放轻声音又喊了一次:“……肖先生。”
肖父紧紧地盯着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付秋野不由得把视线往下,不跟肖局长直视,老老实实地说:“肖暑进去体检好几个小时了,我有些担心他,想去看一看。”
肖父沉默了小一会,声音里面听不出情绪:“他进急救了,一时半会出不来,你别等了。”
付秋野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第8章 离婚(三)
肖父锐利的目光直迎着他,反问道:“他的身体状况,你不知道么?”
“……”付秋野愣在原地,一股浓烈的酸涩感涌上来,“抱歉,我……”
想要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这大半年时间基本都不在国内,对于肖暑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
肖父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朝着电梯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付秋野大步跟上,他也没有说不可以去,一路默许地带着他拐过复杂的走廊和楼梯。
很快,似乎是到了另一个楼层,建筑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精致舒适的写字楼风骤变成了极简纯白的医院,工作人员全都穿着医生护士装,从他们身边还急匆匆地推过去一头浑身是血的红狐狸。
一路不停有人停下脚步肖父点头致意,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局长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满脸严肃,目光冷静,但步伐里还是透出了焦急,风一样的穿过大半个楼层,进到了保密级别更高的区域里面。
林怡带着好几个助手提前等在了房间外面,两人还隔着十几米,肖父便问“怎么样?”,林怡道:“已经稳定了,但……”
林怡的目光落在了付秋野的身上,多年的保密操守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付先生,”他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你怎么来了?”
付秋野心里记挂着肖暑,也顾不上寒暄了,皱眉道:“肖暑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怡给肖暑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治医生,又是肖父的得力助手,自然是向着肖暑的,一想到病床里那孩子,当下便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语气冷淡地说:“您跟肖暑都已经离婚了吧?我半个小时前刚签了体检报告,现在下去四楼就可以领……”
肖父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他怎么样?”
林怡依然责备地看着付秋野,道:“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他身上很多病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好的,得慢慢地、安静地养。”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放轻了声音:“一个是他的次形态已经进入了融合的阶段,人类体态开始定型,但是定得不是很顺利,身体承受不了,还有一个是他的抑郁症已经是复发初期了,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最好得找个人24小时陪着他,防止……意外。”
肖父拳头上的青筋凸起,大步走进了病房里面,林怡和几个医生也跟着进去了,只剩下付秋野一个人还留在外面,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心头被灌满了酸水。
抑郁症。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肖暑有过抑郁症。
里面慢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走到门口,里面的肖暑顿时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正靠坐在病床上,手背处扎着针,额头上裹着白纱布,窗外的冬日夕阳洒进来,把他苍白的脸映得接近透明,宛若一具逼真的、正在融化的冰雕。
肖父在说:“这段时间搬回家里面住,你妈也好盯着你点,逞那些强做什么,家里还供不起你这碗饭吗?”
肖暑没有说话,他被照成了浅褐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门口的付秋野,慢慢地,所有的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房间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肖父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摆摆手,面色不怎么好看地示意他们都出去,指了指手表,冲着付秋野道:“五分钟。”
最后出门的医生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肖暑两个人。
付秋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烤着,整个胸腔一抽一抽泛着疼。他走到肖暑身边,低头望着他挂着点滴的手,那只手在神经质地轻微发抖,青白色的血管鼓起来,上面扎满了针孔。
他想要握住它,让它不要再颤抖了,但还没有碰到皮肤,肖暑便把手缩了回去。
“你……”
“还有烟吗?”肖暑哑着声音问,“林叔不让抽。。”
“别抽,”付秋野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声音发抖,“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暑疲惫地靠进枕头里,闭上眼睛。
“不记得了。次形态的正常变化,过段时间就好,”他道,“林叔他说话直,不过脑子,你不要往心里去。”
“抑郁症也是正常变化么?”付秋野的心都在滴血,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咬紧牙,“你的手又为什么在抖?”
肖暑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指尖,然后条件反射般地手指蜷缩了起来。
付秋野在他再次躲避之前握住了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肖暑整个手都是冰凉的,被握住的时候还在轻微痉挛,按照他平时的力量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这会竟然连付秋野的手都没法甩开了。
付秋野难过得要命,他按着他的手,弯下腰,贴近他的脸,像是怕碰坏了什么昂贵瓷器一样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没有给他任何避开视线的机会,鼻梁贴着鼻梁地低声恳求道:“我没法现在把你丢在这里,肖暑,你跟我回家,公司里那些破事我全部推了,就陪着你直到把病养好了,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么?”
肖暑深棕色的瞳孔在抖。确切来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形态转换消耗了他体内所有的精力,连带着脑子里的哪根筋也不正常了起来。他微微张开嘴,哑声唤了一句“野哥”,但付秋野还没来得及等到下句,肖暑喷在他脸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被他用力握着的手开始持续痉挛,好几秒之后,他才听见他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话:“我们已经完了。”
付秋野皱起眉,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在那里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心一沉,肖暑却突然挣开他的手,啪地一下把他的手臂打到边上,冷声道:“你走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皮肤几乎能透出里面的青色血管来。付秋野站着床头没有动,眼睛沉得看不见底:“我不会走的。”
“走,”肖暑猛地抬起头,冷汗涔涔地瞪着他,“已经这样了还不够么?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