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叶昭突然道:“嗯,我们走吧老师。”
两人坐进酒楼雅座的时候,薛白还在四下张望,问:“他们几人呢?”
叶昭敷衍道:“估摸着医馆有事缠住了,老师别管了。”
薛白垂眸道:“那我们稍后也尽早回去吧,莫要耽搁太久。”
“无事的老师,他们几人能处理得了。”
薛白听他这话,倒是轻轻笑了笑。叶昭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不由怔住了,道:“老师,怎么了……”
“从前你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薛白道,“我总是叫你们几人相互帮助,但你从来不信他们几个。”
叶昭脸上难以觉察地红了,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因这一句夸奖,心里就如同炸开花一样。
叶昭点的菜摆了满满一桌,薛白见他们这么大阵仗,眼神微动,道:“叫师余不必破费这么多的。”
叶昭表面上应着,心里却想:“什么傅师余,分明是他花了这段时间攒的所有积蓄。”
傅师余,傅师余没准儿现在还在同他生气。
“老师,你快吃菜吧。”见薛白坐着不动,叶昭连忙给他夹菜。
“无妨,若是他们几人等下能过得来,便先等一等。”
“不用等他们。”叶昭直接夹着菜往嘴里送,“老师喝酒么?”
话刚一出口,他就想敲自己脑袋——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薛白素不喜酒,连别人喝酒都不喜,更别说自个儿喝了。
叶昭低头安静如鸡地夹了几口菜。
薛白淡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嗯,给为师倒一杯吧。”
叶昭猛然抬头,见薛白神色如常,也未表现出什么厌恶,便试探着问:“老师说真的么?”
“嗯。”
叶昭眼看着薛白拿过面前摆着的空酒杯,分放在一桌五个座位上。
叶昭默默将五个杯子倒满了酒,薛白修长的手就拿起一杯放到唇下抿了抿。
叶昭眼睛随着那只白皙的手,看着那手将酒杯送到唇边,薄唇含着酒却未咽下去,似乎在口里含了含。薛白皱了皱眉,才将那酒吞咽下去。
一看便知他不怎么会喝酒,明显被呛了一下,掩着嘴咳嗽了几声。
叶昭忙递了帕子过去,关切地问:“老师没事吧?”
薛白眉头尚未舒展,掩着嘴摇头。
他脸因咳嗽而泛上微红,眼角也跟着染上了红晕,在白玉般的脸上十分明显,衬得整个人都不大一样了,好像有了些醉态,少了些严肃。
叶昭不敢看他了,低头自顾自倒酒喝。他自诩酒量不错,平时白的啤的都能上手,更别说古代这瞧着度数就不高的酒。
叶昭连着喝了四五杯,没有任何反应。
薛白见他喝个不停,便道:“你吃点菜,别空着肚子喝这么多。”
叶昭愣了愣,“啊”了一声。
薛白道:“这样饮酒……伤身。”
叶昭又低下头去,默默应了声:“好。”
二人又沉默着不做声了。薛白继续喝着酒,一杯喝了好一会儿才将将喝完。
场面一度有些过于静谧。
叶昭正斟酌着找些话题,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自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我就说师父和阿昭一准儿已经吃上了。”
廖山高大的身躯当先自拐角处走上楼来,后面跟着神色冷漠的傅怀和微笑着的陆予。
叶昭倒是愣了愣,不知道他们几人怎么找来的。
傅怀显然还和他呛着,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廖山活跃地说了几句,气氛一瞬变得好多了。
廖山迅速给众人满上酒,熟练地道:“今日日子特殊,咱们师兄弟几个也就不守那些规矩了,一起喝几杯。”
傅怀一张臭脸也终于便缓和了些,举起酒杯对薛白道:“师父,这一年来,我们几个又劳你费心了。”
薛白见他们突然如此正式,反倒略有些失措,便点了点头:“不费心,你们都做得很好。”
陆予接着傅怀的话头道:“我入师门最晚,却得师父许多照料。这一年来,弟子实在是获益良多。”
“嗯,”薛白准备端起酒杯,还没拿起来却又放下,“是你自己的用功。”
廖山也举起酒杯,收起了脸上嬉笑,正色道:“师父,我性子急,且总是不细心,常常做什么都做得不好。”他一口将酒喝尽,“但是你从未责怪过我这一点。”
廖山又倒了一杯,说起来便停不下来:“训斥我医术不精也好,课业不上心也罢,我都服气,是我做得不到位。但你从来不嫌弃我性子不好。学医之人的人,要么是像阿怀一般天赋卓绝,要么是像阿予一般勤勉坚毅,最忌性子焦躁。”
“我娘从前跟我说过,我性子不好,不适合学医。可我当时非要入师父门下,我爹娘都是老实人,实在拗不过我,这才同意。但师父你从没说过我学不了这本事,一句都没说过。师父,你从来都相信我们。”
廖山一口气说了许多,酒也连着喝了三杯,此刻眼神灼灼的,一瞬不瞬望着薛白。
薛白愣住了。他倒是从未想过,自己的徒弟内心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薛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子征,学医从来没有性子好坏的区分,也从没有什么性子便一定适合的说法。谁都有资格,哪怕是街边的乞丐。为医者不必将自己标榜得多高,却也不应当妄自菲薄。”
薛白看着他们,一字一顿:“你们是我薛从源的学生,薛从源的学生,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们的双眼愿意看向光亮,那就把黑暗与龌龊统统甩在身后。”
薛白说这话时眼睛是亮的,他的眼中好像有一盏明灯。
叶昭想,或许正是这盏明灯,穿过世事浮沉,穿过沧海桑田,是他来到这里的全部意义。
像雪夜里的炉火,微弱却闪着生生不息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还愿意爱我!(铁锅炖自己)
叶昭:害,都听我的,这个作者说的话以后都别信。
鱼:害,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所以我依然还是建议你乖乖回去背书。
第16章 师父
几人分别说完后,齐齐看向叶昭。叶昭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知道是轮到自己说了,可他这人素来不擅长表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师。”他将酒杯先举起来,面向薛白正色。
薛白也不由自主微微动了动。
他其实心中有一丝不确定。叶昭从来不与旁人说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更遑论当着师兄弟的面像其他几人一样说这些过于亲近的说辞。
但不确定的背后,也有近乎隐秘的……期待。他想,若是叶昭的话,会说些什么。
“我……”叶昭支吾着,犹豫着开口,“我……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
薛白神色暗了暗,半垂下眼帘道:“不必强求,没什么要说的便不说了,又不是一定要说。绶之这些日子来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
“不,”叶昭听他这么说,突然高声喊了句,接着声音又变得细如蚊蝇,“我、我没说我不说。”
傅怀见他这样,心中憋着的一股火气更旺了,皱眉冷冷道:“你要说便说,不说便吃。”
“谁说我不说?”对上傅怀的时候,他底气就又回来了。
“老师,”叶昭还是不敢看薛白,只得将酒杯举高挡着自己眼睛:“我这个人嘴笨,也不像他们那么会说话。平日里课业也不上心,没少得你训斥。”叶昭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以后若我做错什么了,老师你也千万别放过我,该怎么惩戒就怎么惩戒,我毫无怨言。抄书也好,洗衣服也罢,我都能接受。只要……”
只要什么?
叶昭没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没必要往后说了,再说便显得自己十分的矫情。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那样的话来吧。
薛白还在等着他的后文,叶昭却将话头转了:“老师,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本来他们几个商量着要给老师做一桌子菜,子征连肉都拿回来了,但被我搅和坏了。希望老师你不要介意,这顿饭我也不会让傅师余出钱的。”
傅怀倒是没料到他自己先说出来了,心里其实也早没先前那么生气了,但面上还是冷冷的,哼道:“我傅师余也还没有穷到要你替我付酒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