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华严寺吧,陶二太太正在那边烧香吃斋。因为陶二老爷点了主考官,很多官家夫人都在那陪着陶二太太。”
寒风中,一缕暖暖的香气飞来,赵筠低下头,再一次认真地端详红豆,见她大半张脸藏在毛风中,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一管挺拔小巧的鼻,整个人小巧的,仿佛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地握住。
红豆留意到赵筠的神色,粲然一笑。
赵筠忽然不想立刻去华严寺了,他领着红豆慢慢地走,慢慢地说。
“姑祖母听说父亲要把大哥发配到南边搭理庄子,动了真气。在初八我们一家去给她拜年时,甩了脸子,发下狠话,说父亲若是当真将大哥发配到南边,她就和我家断绝来往。父亲没理会她,没想到,她竟跑到靖国公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叫了我父亲、母亲过去说话,现在,父亲说,等过了年,叫我再去南边历练两年。我将买地的事,说给父亲,父亲动了心,现在正在筹集银两,准备叫我去。”
红豆眸光一闪,治疫病的事,交给朝廷、两淮节度使府上费心,她和赵筠这平头老百姓必要抓住机会,多积攒一些家业。
家业,红豆的心被这个字融化了,陶家的一切当然与她无关,李家的一切和她关系不大,但将来,她的“家业”,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
赵筠握住红豆的手,红豆反手握了过去。
“我不能再送你了,”赵筠把红豆送到轿子边,留恋不舍地放下握在手心里的柔胰,外面是漫天飞雪,他心中却有一簇火苗在不断地跳跃、不停地蔓延,渐渐烧成一片火海。他像是停留在水岸边芙蓉花树上的一只白鹭,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点燃火苗的女子,“你去吧,放心,陶少爷会安排你进华严寺。”
“陶少爷也知道?”
赵筠点了点头,自嘲地说:“你现在可是江南王府相中的人儿,不经过人家点头,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吗?”
“你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动了我五根!”红豆走进轿子里,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望见赵筠仍在冲着她笑,忍不住把赵筠握过的手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瞧,映入眸子中的手,仍和早先一模一样,心底却觉得这只手怪怪的,似乎自己个会发烫。
她把手放到窗口吹风,风刮进来,将另一边的帘子鼓起,也把她的心鼓了起来。
她这样的恍惚,竟然连进了华严寺都没留意到,直到进了偏殿,听见有人议论起她来,她才稍稍回神,站在一座高大的铜炉子后面向前看。
“陶家当真相中了那个李正清的女儿?”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妇人,她足有三十四五了,仍打扮得像个出嫁的少妇。
“那可不,听说为了抬举李二姑娘,把李家的姻亲都抬举了一遍!”回话的,是一个仅仅二十出头的妇人。
这两个妇人,红豆都在康国公府里见过。
“真是昏了头了,门不当户不对的!”
“他们那等人家,要门当户对还不容易?再说,李正清可是个状元之才……就算他不是,陶家也有能耐让他是!”
“这话怎么说?”
“只要五百两,你那口子,也有可能中状元!”
两个妇人头凑在一处,一阵嘁嘁喳喳,说完了话,怀着心中的隐秘默契地一笑,斜地里忽然有个小丫鬟跑来,喘着气像是在笑,“奶奶,李举人家的二姑娘在如意庵里撞死了!”
“撞死了?”圆脸的妇人不敢置信,小丫鬟恶狠狠地啐了一声,“听说是和人通奸时,被人撞破,狗急跳墙撞死的!”
“别胡说!”
“奶奶,这可不是我胡说!山脚下的如意庵闹成一锅粥,连官差和仵作都赶过来了。外头人都在传,说死的是状元李正清的二姑娘。”
“哎呦,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跟陶二太太说去。”圆脸的妇人眸子里闪出兴奋的光。
幸灾乐祸的声音越来越远,红豆从香炉后走出,循着声音向厢房走去,还没走进厢房院落,隔着窗洞上的万字,就听见里面义愤填膺的声响。
“二太太,纵哥儿可被那个红豆骗惨了!像纵哥儿这样的公子哥,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那些穷酸的女孩子心机有多深!”
“真没想到,她这样的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虽说死者为大,但她也忒不知道廉耻了。”
……
“人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问。
“死了,丫鬟说官差和仵作都来了。”
“嗳,赶在这当口寻死,又为了那种脏事死的,只怕她老子也没心思考试了。”
“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再次发问,红豆推门走进去,好奇地问:“谁撞死了?”
香雾缭绕的厢房中登时鸦雀无声,陶二太太对红豆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下,你才刚向哪去了?”
“我替我娘在菩萨面前烧了一炷香。”红豆在陶二太太身边坐下。
陶二太太好笑道:“你们瞧瞧,人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么。你们呀,听风就是雨,那种逼死人不偿命的谣言,也敢胡乱说?”
“那么,是谁死了?”圆脸的妇人小声地嘀咕,和边上的妇面面相觑,旋即凌厉地望向那来传话的小丫鬟,“去问一问,到底是谁死了。”
小丫鬟不敢去看红豆,一溜烟地跑出去,回来后喘着气惊慌地叫:“是康国公府大姑娘没了……听说,靖国公府的祺少爷调戏她,她为保清白,先用烛台砸伤靖国公府的少爷,然后一头撞死了!”
第041章
41.
“呀——”圆脸的妇人惊叫一声,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消息确切吗?千万别又是以讹传讹。”
“……我跑到如意庵里问的。”小丫鬟打了个寒噤。
“说起来……”一个妇人面上挂着犹豫的笑, 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杜大姑娘常年去如意庵里烧香,大概是柳家少爷听说了什么。”
“嗳!这下子,靖国公府、康国公府更要闹个不可开交了!”有个妇人貌似担忧, 实则幸灾乐祸。
有人怜香惜玉地说:“可惜了,若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没有结仇,他两个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么天造地设?杜大姑娘贞洁自重,柳家那个浮浪子弟哪配得上她?”圆脸的妇人忍不住维护康国公府的名誉。
陶二太太说:“我也没情绪吃斋菜了, 咱们散了吧。”说话时, 仍挽着红豆的手。
“等一等, ”圆脸的妇人陡地发现一处蹊跷, “一开始, 为什么说出事的是李二姑娘?李二姑娘, 你的下人呢?”
红豆微微抿唇, 尚未言语,外边就响起榆钱、扈婆子、胡六嫂的说笑声, 她下巴向外一点,“人都在这呢。”
陶二太太睨了圆脸妇人一眼,“菩萨面前,把心放端正一些吧。”依旧拉着红豆的手,含笑地问:“大考在即,你父亲准备得怎么样了?”
“父亲虽口中谦虚,但据我看, 他胸有成竹得很。”红豆轻声答话,随着陶二太太走到山门前,临上轿子时向山下一望,只见一队官差在如意庵外踟蹰不前,两队人马争先恐后地向如意庵奔来。
先送陶二太太上轿子,红豆随即也上了轿子,一直到进了家门,胡六嫂慌慌张张地去向邹氏回话时,红豆才在抱厦房里,问榆钱、扈婆子,“如意庵里出了什么事?”
“二姑娘,你真叫人寒心,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扈婆子假惺惺地擦眼睛,“姑娘坐的那顶轿子,在如意庵里落了地,走出一个裹着大氅的姑娘家……老身瞧那姑娘披着的大氅,和姑娘早先披着的不是同一件,心里就纳闷得很。后头榆钱拉着胡六嫂,要和我三个向水月庵买馒头去。我觉得蹊跷,就和榆钱一起拉胡六嫂一起去,等买了馒头回来,还没进如意庵,就瞧见一个小尼姑嘴里喊着师父,哭天抹泪地跑出来。我拦住她,问她‘小秃子,大节下的嚎什么丧?’那个小尼姑只顾抽抽搭搭,话说不出个整句。吃我扇了她一巴掌,吓唬她,跟她说,再不老实回话,就叫她师父不给她饭吃。这小尼姑才说,她师父收了柳少爷银子,不但替柳少爷向杜大姑娘传话传信,还腾出厢房,叫他们两个幽会……前几天,柳少爷捎信来,叫她师父屏退闲人、腾出厢房,说要和二姑娘在厢房里一会。她师父气不过前几天我找她的不是,认定我抢了她的行当,犹豫着,就跟杜家大姑娘说了。杜大姑娘一直没有回音,偏今天从二姑娘的轿子里走出来。她师父以为是杜大姑娘能耐大,先降服了姑娘,再出其不意收拾柳少爷,就没揭穿。谁知道,柳少爷没进厢房,叫了他姓孙的表兄进去了,过了一会子,姓孙的表兄出来,叫柳少爷进去。柳少爷一进去,杜大姑娘就用烛台砸昏了他,然后撞死在条案上。她师父见出人命了,哄着她去扶杜大姑娘,自己个一溜烟地回了禅房,收拾了盘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