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琢磨着怎么支开远山,毕竟有远山跟着,榆钱也不敢冒险去王三老爷。正想着,便见郑家的小厮匆匆地跑来,到了郑家门上,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叫老爷去宋家客店!太太在那晕过去了。”
红豆料到怎么回事,也不停下,依旧和榆钱向外走,才走到板桥上,就听郑川药飞快地嘱咐道:“向老爷常去的赌场里寻去,老爷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
“姑娘,你慢点走。”篆儿心急地去扶郑川药,结果没扶住郑川药,先把自己摔在了又冷又滑的青石板上。
“郑姐姐。”红豆回过头来。
郑川药重重地施了脂粉,鼻子上的淤青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闲闲地笑道:“听说,你家昨儿个晚上又出事了?好生奇怪,怎么你家一搬来,我们杏花巷里就不得清净了呢?”
“猫儿进了老鼠窝,自然乱糟糟。”
篆儿爬起来,激愤地说:“李二姑娘,你说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的?”
榆钱道:“篆儿,你家太太都晕过去了,你还有闲心刁难我们家姑娘?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把郑川药一打量,“那宋家,郑姑娘方便过去吗?万一又遇上谁,郑姑娘又得以死证清白了。这么着,郑姑娘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好个奴才,”郑川药暗恨家中没个兄弟替她分忧,此时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郑太医不知向哪赌钱去了,她不去宋家瞧郑太太,难道叫魏姨娘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过去谋害郑太太性命?“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昨儿个你的小姊妹被捉了现行,你这会子急着送投名状?我没有九条命,有九条命的,是那个胆敢用你这丫鬟的人儿。”蓦地想起自己的五两银子,待要开口讨要,又见宋家客店已在眼前。
“请大夫了吗?”郑川药赶着问宋家的伙计,伙计道:“不是你家的人去请郑太医了吗?”
郑川药一怔,瞬时明白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里,宋五爷竟是什么都没做。她看红豆要走,忙挽住红豆的臂膀,“红豆,陪我一会子,我这会子心慌的厉害。”
虽说交情没到这份上,也明白郑川药是拉了她来避嫌,但是红豆想瞧一瞧扈婆子的道行,以及支开远山,她拍了拍郑川药的臂膀,“郑姐姐放心,婶子她吉人自有天相!——远山,你替我买线去吧,拣着鲜亮的颜色,一样买一两来。”
榆钱忙拿了两吊钱给远山,远山犹豫着说:“姑娘就在这等着我?还是先回家去?”
“郑家出事了,我在这陪着郑姐姐。”
远山听了,这才拿着一吊钱去青云街上买线去。
郑川药见红豆这样容易就答应了,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拉着红豆匆匆地向内走,望见郑太太的心腹婆子,忙问:“母亲怎么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晕过去了?”
“都是老爷害的!”
郑川药脚步一软,嗫嚅道:“你说什么?爹、他,他把我的事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婆子急得不住摆手,“老爷他,他从宋五爷这借了三千两银子!”
“什么时候借的?”
“就是昨儿个!”
“……那还好。”郑川药心怦怦地乱跳,嘴上说还好,心里却明白,这三千两银子进了郑太医手上,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赶紧叫人找爹吧。”
“郑姐姐。”红豆对郑川药一点头。
郑川药抬头,望见宋枕书站在厢房外,她眼神一冷,松开红豆的手,抢步走进厢房。
红豆跟着走进去,只见这间一明一暗的厢房里,宋五爷坐在明间里举止徐舒地品茶,郑太太鼻息粗重、梦呓不断地躺在里间床上。
“母亲,娘!娘!”郑川药使劲地推了推郑太太,宋枕书走进去说:“你母亲才刚喝过一碗灯芯汤,你再等一等,她约莫也就醒了。”
“宋五爷,”郑川药仿佛瞧不见宋枕书,她搂着郑太太,扬声问明间里的宋五爷,“我母亲怎么会昏过去?……你怎么会把银子借给我父亲?你明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家丑不可外扬,她瞧了一眼红豆,就把话咽了回去。
红豆心知自己是始作俑者,然而心境十分地坦荡,走到床边,关切地去看郑太太。
宋五爷放下细小的茶盅,翘着二郎腿道:“你爹说要三千两银子应急,说好了立时借,立时还。我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借给他?”
“……那利息呢?”这印子钱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郑川药担心郑太医借钱心切,上了宋五爷的当。
宋五爷好笑道:“你我两家这样的交情,我肯收你爹的利息?”向隔间门下望了一眼,极有闲情地问:“李二姑娘,听说昨儿个,有个贼人躲在你家马厩里,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谋财?”
红豆道:“这案子成无头案了——柳丝,还有康国公府的吴六死了。”
“死了?”宋五爷惊呼一声,“康国公府下手太狠了!呵,也是他家自找的!想当年,先帝爷还在时,柳家、杜家和和气气的,别说一个小厮带刀躲进举人家的马厩里,就是把刀架在举人脖子上,那也没什么要紧!现在为了争一口气,两家人风声鹤唳的,这个也不敢,那个也怕,缩手缩脚的,哪还有点公侯人家的样?”
红豆讥诮地一笑,宋五爷这无官无爵之人,替公侯人家打抱不平呢?真是人性本贱。
“宋五爷!”郑川药把宋五爷那散漫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猜他还在记恨昨天的事,“我父亲说哪一日还钱?”
宋五爷笑道:“郑太医马上就来,你只管问他吧,省得我的话说出口,你又不信,叫我白费唇舌。”
说话间,床上的郑太太满脸愁苦地睁开眼,她挣扎着坐起来,不等郑川药问话,就急着说:“你爹呢?他还没来?快,带人去翻姓魏的箱子!我料到姓魏的至少替他收了两千两的银子。”
“篆儿,你快去。把魏姨娘支开,叫几个老成的妈妈帮你去翻。”郑川药推了一把篆儿。
篆儿怯怯地说:“太太、姑娘……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翻魏姨娘的箱子!她告我一状子,老爷不知要把我卖到哪个山沟里去呢。”
“川药,你去!”郑太太又催郑川药。
郑川药抿了抿嘴,权衡着该不该去翻魏姨娘的箱子,才要说话,魏姨娘尖细的嗓音,已经从窗户外传过来了。
“老爷,你听听,你还在呢,就有人要翻我的箱子,要抄我的家!哪一天你撒手走了,我们娘儿两个还有活路吗?索性你走的时候,把我们娘儿两个也带上吧。亏得我一听说太太病了,就急赶着和老爷一起过来探望。”
郑太太险些再厥过去,咬着牙根说:“谁要抄你的家?不问缘故,就在老爷跟前搬嘴弄舌。只因老爷的银子都交给你收着——”
“哎呦,我多大的能耐,能替老爷收着银子?太太是原配夫妻、正头娘子,老爷整锭的银子都交给了太太,手指缝里漏下的几两碎银子给我,太太还巴巴地惦记着?”
“咳,家务事回家再说,在别人家里吵什么?”郑太医咳嗽一声,也没带药箱,空着两只手,和魏姨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郑太太顾不得和魏姨娘斗嘴了,她慌地下了床,仓促地穿上鞋子,走到郑太医面前,“老爷,你向宋五借银子了?借了多少?手上还剩下多少?”
郑太医肃然地道:“你这是撒得哪门子癔症?我几时向老五借银子了?”昨儿个的几百两银子,可不是他借来的。
郑太太一个大喘气,“老五,我家老爷的话,你听见了?我家老爷说他没借,你怎么又说他借了呢?”
“多说无益,白纸黑字在此。”宋五爷将一张借据从袖子里抽出来,两只手缓缓地将借据展开。
郑太太忙伸手去抢,看见上面郑太医的亲笔画押,腿脚一软,歪在郑川药怀中,颤声道:“老爷,借据在这呢,你分明借了,还骗我说没借。”
郑太医扫了一眼,先是轻笑一声,继而狐疑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昏倒在人家家里头?这借据,是我签字画押的,可是,还有一张债务已清的字据呢。”说罢,便死死地盯住宋五爷。
昨儿个被银子耀花了眼,还不住地庆幸。如今冷静地回想一番,不过是借玉观音用上几天,梅家就给他七百两银子,这事也太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