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从未说过,琴上也没有铭文,原来这张琴是叫“休光”么?
“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只这名字就带着几分霸气!
不过也难保是她在肃王府对付秦琼英时被认出师承,敌人据此设了个套给自己钻。燕韶南谨慎惯了,压抑着激动之情,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既是师兄亲至,还请不吝赐教!”
那男人怔了一怔,随即回过味来,不以为忤地摇头笑笑,当着燕韶南和辛景宏坐下来,将琴拿到面前,两手对着搓了搓,活动了一下保养极好的手指,抬头冲燕韶南粲然一笑。
他落指刚弹了一小节,燕韶南便神情微动,她听出来了:这是《鸥鹭忘机》。
这支曲子她也会弹,但人家比她弹得更显功力,这就像她在苍松书院那会儿以这首曲子欺负张经业师徒,在技巧和心境方面,眼前的男人都要胜她一筹。
鸥鸟在半空翩跹飞翔,飘忽而又自在,燕韶南盯着对方用指,不觉沉浸在他左手吟猱多端的变化之中。
辛景宏瞧见旁边笼子里两只芙蓉鸟不安分地频频撞笼,想起之前这男人吹笛时的情形,试探着打开了鸟笼。
两只鸟儿飞出笼子,没有试图逃走,而是颇神奇地停在了桌子上,歪着小脑袋,似在全神贯注听琴。
辛景宏不由地抽了口气。
他猜测这两只鸟儿多半是之前受过训练,可燕韶南却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玄机。
对方的琴声中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就像她的三支琴曲一样,若她判断无误,这首《鸥鹭忘机》对人影响不大,但对鸟雀这类的小生灵却能产生一定的控制。
果然,等他一曲弹罢,屋里陷入安静,两只芙蓉鸟非但没有突然回神到处扑翅乱飞,竟然昂着头凑到琴上,乌溜溜的眼睛透着亲近之意。
燕韶南打消了怀疑,重新隆重见礼:“见过师兄。请恕小妹怠慢,实在是老师当日不知何故未曾提到过师门一言半辞,尚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那男人笑了笑,道:“我姓胡,名冰泉。方师叔不讲,大约是因为师妹当时还没有入门吧,咱们这一脉想收个有天份的弟子太难了,方师叔担心提前透露这些对你有害无益。但你现在能主动找到我,看来是有了些心得。”说话间他把瑶琴“休光”推回至燕韶南跟前,目光中带着几分考量。
看来非但燕韶南要称量对方,人家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资格被称一声“师妹”。
这可不是隐瞒实力的时候,燕韶南坐下来,微一沉吟,落指拂过琴弦,若鸣鹤在阴,正是《神化引》。
三首琴曲当中,《神化引》动静最小,于不知不觉间掌握主动,拿出来认亲最为合适。
这位胡师兄虽然叫燕韶南觉着亲近,但总归是初识,知人知面不知心,像《孤馆遇神》之类的杀手锏当然要留一手。
果然,胡冰泉一听出是《神化引》便神色微动,凝神细听,越是专注,越受影响,当他不受控制打了个哈欠,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主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
燕韶南见他醒神,便停了下来。
胡冰泉慨叹道:“梦里不知身是客,好一首《神化引》,方师叔还不知道你悟到的是明心一脉的路子吧?”
燕韶南眨巴眨巴眼睛,胡师兄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完全没听明白。
胡冰泉便扭头冲辛景宏歉意地笑笑,道:“我和师妹说说师门的事,不方便叫外人听见,还请辛公子和这几位小兄弟行个方便。”
辛景宏好奇得要命,但人家既然说了,他只得起身,和魏国公府的侍卫们一起回避。
胡冰泉等外人都走了,方道:“咱们的师门叫做‘明琴宗’,因为手段莫测,师长们怕被世人以讹传讹,当做妖怪对待,有意深藏功与名,只有少数人知道咱们的存在,师妹主动找到我,可是听说了什么?”
燕韶南微微松了口气,有一种终于找到归属的安稳感,道:“我前不久在追查一桩案子时,自要抓的人嘴中听说,她之前是刑部督捕司的女谍,听到我的琴声后表现得异常惊慌。”
“她人呢?”
“逃掉了。这个一会儿再说,师兄,您先讲。”
胡冰泉听出她的急切,笑了笑:“咱们明琴宗至今有两百多年,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姓王,乃是天纵奇才,宗门保存着他的画像和一些著作,等你见到方师叔,他自然会同你讲,师兄就不多说了。我给说说师门的现状吧。
“咱们明琴宗和旁的门派不同,其它门派,不管是习文还是练武,都有一套秘诀传承,舞刀的有刀谱,练剑的有剑谱,咱们不利就不利在这个地方,你也知道,除了基础的指法能教一教,其它全靠天赋,真正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苗子被师长们看好,十年、二十年,最后盼了一辈子,仍然没等到他戳破那层纸的一天。”
燕韶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老师不就是等不及自己,留下瑶琴飘然而去了么。
胡冰泉亦想到此节,笑道:“方师叔肯将‘休光’留下,足见对师妹你是极有信心的。”
“明琴宗人不多吧?”
胡冰泉闻言敛了笑:“二百余年,师门有记载的尚不足五十人,平均每十年也只有二至三新人出来。明琴宗现在还活着的,加上师妹在内,总共只有七人。”
燕韶南抽了口冷气:偌大宗门,只有七个活人,这也太寒酸了吧。
“这其中又有一位老前辈已然隐居不问世事,我的老师是现任宗主,然后是东方师叔和方师叔,还有一位师弟,你要叫师兄的,他们几个都在密州,我也是刚从密州回来。”
“师兄此番来京城,听说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一场灾难?”燕韶南念念不忘他之前跟辛景宏透露的惊人消息。
“不错。”
“不知这消息由何而来?”
“你另一位师兄在前不久预测,月底京城往东直至开州一带将有地动,这么说是不是很玄乎?我需得从头和你解释,咱们明琴宗的手段主要分御物和明心,像你这样,能用琴声直接控制他人的,便属于明心一脉的路子,方师叔亦是如此,他的琴声能令人喜则没来由大笑,令人悲则痛哭流涕,乃至于万念俱灰,萌生死志。我和我的老师则是御物一脉,像我能叫这些鸟儿在短时间内听令行事,而你另一位师兄能在抚琴时进入一个十分玄妙的境界,恍惚感知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
燕韶南心底翻起巨浪。
察言观色,胡师兄不像是在骗自己。
可有些事必须要眼见为识,有机会,自己一定要亲自领教一下那位师兄的神奇之处。
地动乃是天大的事,可惜胡师兄也只敢偷偷做着救人的准备,并不敢大肆宣扬。
至于崔绎,心思却全在案子上。
“师兄,救助百姓减少伤亡的事我来想想办法,正好我这里有一件愁事,对师兄却是举手之劳,还请师兄帮我。”
胡冰泉的手段用来追踪那些绑匪简直无从防范,太合适了。
第165章 地动
“师妹,你有所不知,开宗祖师一早立下规矩,明琴宗的本事玄妙近乎于天赐,咱们需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以救助天下苍生为己任。所以宗门上下才全都呆在密州,那边长年打仗,老百姓过得最是凄苦。这次的地动听说百年不遇,既然知道了,不能置之不理。老师派我先来瞧瞧,鸟兽有灵,可以预先察觉到危险,他老人家处理处理手头的事,便会带着人随后赶来。”
请胡师兄出手帮忙不难,只是做为交换条件,燕韶南要说服崔绎,帮忙救助灾民。
她去和崔绎说这事的时候,崔绎全不像她想的那么痛快,而是少见得犹豫了。
前生后十年,现实给了他太多的教训,眼下因为朱孝慈被掳,牵动了方方面面的反应,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绳索在悄悄收紧,不知不觉间,他又再次站到了悬崖边缘。
再世为人明明是难得的机缘,可以仗着预知处处抢得先机,可不知哪里出了错,同前生相比,很多事情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自己遇刺险死,刑部督捕司被连根拔起,这些都是原本不曾发生的事情,而这些改变怎么想都不该是自己带来的连锁反应,一旦深思,不免叫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