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番外(137)

丹东微笑颔首。衡南微蹙着的眉毛展开。可她并没有如他记忆中那样绽开笑容,她的脸色苍白而宁静。铃铛响起,裙摆摩挲的声音,是衡南跪在他身边,抬起眼来:“弟子……也觉得很好。”

“既然你们两人都没有意见,君殊,你掐个日子,抓紧把喜事办了罢。”

盛君殊说:“明日吧。”

两对目光聚集在他脸上。

“入冬封山,事情颇多。”盛君殊硬着头皮说,“明日是个好日子。”

丹东默然片刻,猛地咧嘴笑了起来:“好,明日就明日。衡南,就穿你祀山鬼那件衣服成婚。”

“好,弟子先回了。”衡南起身离开,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走出蜉蝣天地时,盛君殊突然觉得这幻境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

起码还和衡南能补办场婚礼。

虽然婚礼对师门诸人来说,因为过于简单而缺乏刺激。比如此刻,盛君殊抬抬手指,就能让垚山上下拉上红绸花,使个小法术,掌心一张张礼帖连缀而起,“啪啪啪”地直接贴到所有内外门弟子的窗户上,给自己和师妹也发了一份,揭下来可以做纪念。

但说实话,第一次婚礼,他多少有些紧张。

门外已经充满了欢喜热闹的祝福的喧闹,盛君殊在紧闭的房门内数正字,脑子里一片混乱,数了几遍都是错的,一直坐到日头落下去,站起来焦虑地洗了两遍澡。随后还是从后院翻进衡南房间。

刚拉开门,他便愣住。

屋里没有点蜡,很暗,但暗得和以往的光线暧昧不同,有种死气沉沉的意味。风将纱幔吹起来,吹得如同灵堂上的白幡。

盛君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联想。

但这一刻,心中不详的预感的确达到顶峰。

黄昏最后一道光线,堪堪照亮地上掉落很多的破碎的布条。红色和黑色,暗坠的宝石和鳞片闪光,一刀一刀,都是剪刀故意剪开的。

这件裙子,是衡南祀山鬼的那件。

是她明日要穿的吉服。

一对赤足站在满地布条中间,似乎静候已久。盛君殊向上看,小腿,白色亵裤,白色亵衣,再上面,是一把匕首。

抵着他喉咙的匕首,尖端刺入皮肤,锐利的刺痛,衡南站在黑暗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像戳进去的两个洞,嘴角勾起,看他的眼神极尽绝望,含着陌生的可怕的笑:“你不是我师兄。你是谁?”

第95章 灯塔(四)[一更]

盛君殊握住刀刃。

那利刃在他指间又向前推了一分,曳出一丝凉,随即是火辣的痛,他“嘶”了一声:“衡南……”

脖子上一凉,柔软微潮,是拇指贴了上来,轻轻压住颈动脉的曲线,向下延伸,在刀面上停下,按压一下,又一下。

她的刀冷漠无情,让人没有喘息余地,盛君殊稍微动一下脖子,刀刃就更深地嵌入伤口。但手指的触碰却没有攻击性,甚至带着很深的爱怜,好像女孩抚摸一片珍爱的花瓣。

这种强对比加在一块,让盛君殊产生了种特别不好的联想。

像猫玩耗子。

恩威并施,玩腻了再吃。

于是盛君殊不动了,看她玩什么花样。

窗户一直开着,风吹动衡南削得齐平的发梢,她的眼睛墨黑而显得格外专注。

“我喜欢师兄,师兄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喜欢自欺欺人。”

衡南别过头,说话的声音很轻,盛君殊艰难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书桌上斜放一本册。

风正乱翻书,中间夹着的一页纸高高翘了起来,她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了讥诮的笑容,缺乏血色的下巴抬起,“这份缘分,是我强求得来。”

盛君殊沉默一秒:“但你强求成功了。”

自语被打断,衡南的目光立刻怀疑地落在他脸上,刀又毫不客气地向前送了一步,眼神里充满陌生的冷漠和怜悯:“你说什么?”

盛君殊立即扣住她的手,衡南的力气大得惊人,因为他的抗衡,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师妹手腕那么细,盛君殊赶紧松手,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走神联想到一个故事。这故事是两个妇人都自称是孩子的母亲,县官判断不了,就让两个妇人一人拽孩子一只手,谁抢到就算谁的。

孩子哭了,真正的母亲心疼,一下子放了手。

盛君殊现在就是个自愿引颈受戮的姿势,两手捧住滴下的粘稠血液,心情有点微妙。

一方面是荒唐到极致产生的好笑,另一方面,是一丝很难形容的寂寞。

哪怕是在寻找衡南的一千年里,他只是觉得日程很满,事情很多,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但我没觉得其中有什么区别。”盛君殊在衣服上抹了一把血,“前提没有意义,反正最终结果是我娶你,不是别人。”

衡南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看向一边,脸上缺乏血色,嘴里咕噜了一句:“太久了。”

“什么太久了?”

衡南忽然颠起脚尖,冰凉湿润的吻落在他嘴唇上。

盛君殊觉得这个姿势非常糟糕,毕竟他脖子上还架着把刀,但他还是半推半就地配合了。

衡南难得这么温柔地亲人,好像小猫在舔一块蜜糖,弄得他有点分裂。

半晌,睁开眼睛,衡南的手还抬着他的脸,一双眼睛却正森森、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他,含着刀锋一般的光从眼里划过:“我沉溺在这个幻境里,已经太久了。”

听到幻境二字,盛君殊起初反应了一下,衡南脸上神色已变,戾气从身上、发丝间、手上绞出,感知到同类鼎盛的杀意,盛君殊双肩灵火猛地向上冲出,身体先一步于意识迅速后退,一掌劈在衡南手腕上。

然而衡南手腕一翻,游鱼一般灵巧地躲过,反持匕首向他胸口刺来。

风在吹着,白色帷幔疯狂向上飞扬,两人肩上飞窜的灵火将室内映得橙红,连她的皮肤上都涌动着昏暗的红,她的眼神空冥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发丝笼在脸上,眉心闪烁的红点明暗如火星,是印度神女额上点下的虔诚而诡异的吉祥痣。

盛君殊两指捏住匕首,指头就贴在心口前一寸。

两相拉锯,刀蓄力绷紧,正在颤抖,这力道让他后牙咬紧,脊背上汗都下来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杀我?”

“不杀你,我怎么走得出去?”衡南切齿地说,“我宁愿被师兄拒绝百次,也不愿像个白痴一样抱着想象中的幻影聊以自慰。”

盛君殊气得笑了一声。

但他同时也打起了精神,因为衡南肩上的灵火烧得正旺,几乎窜到天花板上,这说明她的杀意真真切切,并不是玩笑。

“你想象中的我,就这个模样?”他略带几分好奇地注视着她,手底下却猛地用力一拨,“嗡”的一声,匕首偏斜,向右飞去,咣当掉落在地板。衡南让这力量瞬间冲到了墙上,咬牙抓住自己被震伤的手腕,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盛君殊在袖中握了一下手指,阳炎之气在经脉中流转,心情复杂。

看在师妹的心里,自己终究还是强无敌的。大概因为她的滤镜太厚,所以他在幻境中被设定的武力值,比他当年实际的力量强得多。

……这怪谁?

心里的火瞬间消灭大半,只剩一点好笑。

“一个幻影,陪你吃饭,陪你说话,陪你……聊天还能不重样的?”盛君殊撑着墙,板着脸俯视她,顺带着扫了一眼她的手腕,“你给我找出第二个来。”

“人当然做不到。”衡南背靠着墙低着头揉捏手腕,声音很小,“我曾在天书藏洞许愿,天书利用我的心魔,才会造出一个处处合我心意的幻影,想把我留在这里。”

盛君殊原本要训她,可听得一个“处处合我心意”,听得很舒服,便不想训了。

“你没让师兄失望。”盛君殊淡淡道,“但你猜的方向错了,可以更大胆些。”

“比如?”

“比如,白雪,君兮,师父,你面前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衡南抬眸望了他一会儿,脸上因为情绪激动,逐渐浮现出反常的红,她垂下眼:“那我,一个不留,先杀你。”

话音未落,一双眼猛地抬起,脚尖向上一踢,匕首落回手中,劲风袭来,盛君殊仅身姿变换,衣袍一摆,划出一道弧,如白鹤展翅,魅影般闪开,掀动满地破碎的布条,立在房间另一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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