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也不能称之为交谈。
至少到目前为止,黎漾已经离开了半个小时,这期间其实只有伟哥在说话。
我盯着桌上盛满冒着热气的水的杯子,一言不发地聆听。
——
“你说多新鲜啊,跟中邪了似的,哪儿有你这种二百五。”
确实。
都整出花儿来了,要是这种把自个儿对家拉过来上供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作为旁观者能笑厥过去。
——
“这算什么,沉稳大哥哥解救失足少男?真让人难以置信。”
意外吧?震惊吧?
我他妈的也很难以置信。
——
“怎么就非得是那个小崽子呢,但凡你换个人这么惯着,我也不至于回回生气啊,我高血压的药都吃完好几瓶了。”
有理。
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想我大概是中邪了。
但凡多吃两口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怎么就非得是黎漾呢。
——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做法会有什么后果吗,会给咱们刚成立的工作带来多大麻烦吗?那些拉来的投资商和合作伙伴,甚至刚签下的那些还没露过脸的小明星们,以及受到舆论影响的你,你让他们怎么看,让粉丝和外界怎么看,让老孔怎么看,让……我怎么看。”
“你该怎么办呢,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你不只是你一个人,你身后的团队、手下的工作室、家人和朋友,你有没有考虑过?”
——
是。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荒谬,也知道目前这个状况有多么荒诞。
我有一瞬间甚至想松口说要不算了吧。
当我什么都没说,当刚才都在做梦。
假的。
——
但我一想到黎漾缩在我脚边的模样——他整个人都要融进黑暗里了,就剩门口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我才能看清他在哪儿。
他抱着膝盖坐着,颤抖着。
而他家没有人,只剩他自己。
安静的房子,无声的拥抱。
无数个细节和浏览过的信息争先恐后地浮上眼前。
——这个孩子被抛弃了。
他的经纪公司,乃至经纪人,从没重视过他。
——
《杀青》拍摄时从未见过的经纪人、轻描淡写的化妆师、被随意支配的生活和劣迹斑斑的综艺节目。
还有他逐渐敛去的笑脸。
——
我当时真怕门就那么关上了。
我看不见那孩子了。
——
哪怕是个外人。
——
在我明明有能力解救他的时候,我没法袖手旁观。
——
“只有我能救他。”
我说出了沉默许久后的第一句话。
随后像是打开了闸门,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挤到嘴边,甚至连思考都没,跟自来水似的一股脑全涌出来。
——
“我就那么放着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儿,消耗才华、活力甚至是生命,他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活不了啊哥。”
我抬个手花点钱,他就能活。
“这就是我随手的事儿,无论他要干什么想干什么,我心里是踏实的。”
就好比你把路边纸箱子装的一窝小奶猫抱到宠物店,就好比你给边远山区的小孩儿捐的一件衣服。
“损失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我可以通过工作、努力赚回来,可他这个鲜活的人不会再有了啊。”
——
“哥你也说了,你提醒过我无数回,但凡我多躺一秒钟,他就能超过我。他有好的资质优越的能力、才华,只要给他这个机会,他就能大放异彩。我对他是欣赏是悲怜,就像高山流水寻觅的知音,我想有这么一个跟我那么像的人,他无论在哪儿,都能过得更好。于曼不给他这个机会,‘彗星’不给他这个机会,甚至现在没人想给他机会。他们就是一味地打压他踩他骂他,指着鼻子咒他死,为什么啊?”
“没有过错的人,凭什么就得忍受这些指名道姓的侮辱啊?”
我就是看他好,就是看不过他的光芒被淹没。
——
“姜儒赫。”我还要再说什么,伟哥忽然打断了我,他看着我轻笑一声,调侃或轻蔑地问:“你是谁啊?”
你管的怎么那么多?
那么多污言秽语和肮脏血腥的暴力,你怎么不管?
——
是啊,那么多不公平和无可奈何,我怎么不抬抬手去管一管?
——
因为。
——
“我心疼他。”
沉默了许久我回答他。
——
莫名其妙地,因为在各自有苦楚的所有人里,我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那群人里。
我只心疼他。
——
又过了一会儿,我无奈地回看他一眼,然后颓丧地回答他:“我就是中邪了。”
又说回去了。
——
伟哥哑口无言。
——
过了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久,他苦笑出声。
凉凉的声音拖长,过了很久。
——
“得,”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也就是你不喜欢男的,要不你俩连儿子都有了。”
——
我下意识回答:“男的不能生……”
“打住!”
伟哥抬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满脸官司地偏开头不想看我:“我求求你了少说两句吧。”
——
“……”
我眨眨眼,良久点点头。
——
“去,滚吧你,这事儿不用你管了,”伟哥赶苍蝇似的挥手赶我走,“让那小兔崽子安生几天——不许让他住你家!”
我连连点头,对着他扯出个不只是哭是笑的表情。
“快点走!唉,走之前别忘了把吧台那扫扫。”
——
我转头看去。
——
被伟哥摔到地上的杯子碎得连它完整时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了。
地上的水迹已经蒸发了,就剩一堆透明的玻璃渣子还在那摆着。
但凡没仔细看,一脚踩上去,就是淋漓的鲜血。
状况十分惨烈。
——
估计伟哥当时想摔的应该是我。
第44章
我推门进屋的时候,黎漾正好转身往我这边看来。
大概是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他原本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那,此时一手拨开窗帘,探寻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在看清是我后先是一愣,慢慢地回过神来。
——
我手还搭在门上,拧着脖子看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
看来老孔走了得有一会儿了,或者只给黎漾开了门,连屋都没进就转身离开了。
——
换好了拖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我走进屋,在黎漾莫名的目光下浑身都不自在。
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没话找话:“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黎漾神色不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缓缓摇摇头。
——
“那……”我抬手看看手表,快九点了,“要不要先去休息?我去收拾收拾客房……”
说着我就要转身离开,却被黎漾叫住:“不用了姜哥,我睡沙发就行。”
“那怎么行,”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明天早晨起来会不舒服的。”
黎漾:“没关系,反正明天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不舒服就不舒服吧。
一直也没舒服过。
他知道我一定理解了他的意思,后面的话就都吞了回去。
——
他的神色又落寞下来,眼角向下耷拉着,隐隐约约间我好像看到他脑袋顶上的小狗耳朵也耷拉着,看起来没精打采,可怜兮兮。
我扯了个笑,压下心中忽然升起的烦躁,耐着性子问:“黎漾,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
“……”
他神色有一瞬的慌乱,急忙要跟我辩解,伸了一半的胳膊却蓦地僵住。
随机,整个人就垮了下来。
——
他顺着阳台的栏杆缓缓滑下去,蹲下来,用一只手盖在脸上。
语气难过又愧疚:“姜哥,你……别管我了。”让我自己自生自灭吧。
——
“我不管你你怎么办?”我声音冷下来,脸上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了,“自杀吗?还是退圈?”
“……”
黎漾一声不吭地沉默了一会儿,动作又变回了我不久前见过的样子,坐在地上,将自己环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