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扑腾得厉害,旭凤也早憋出一头汗。总算他还顾念着润玉身子不好,直接进入怕是受不住,便将润玉侧过身来,并拢他双腿,挤入自己的硬热,就着他大腿内侧的细嫩皮肤缓缓摩擦。
他早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被熏香引出胸中猛兽,将心陷落在璇玑宫的那一天,他自困囹圄,不敢有违天道人伦,身体却又背叛理智,只得以这样的方式来自欺欺人。
旭凤喃喃自语,当初我便是这样救你的。
余下的,他却又不能讲。
在北地重逢彦佑,说起当年,才知道自己母亲做下多少错事。
当初若非荼姚,璇玑宫那炉熏香怎么会出问题?润玉又何至于毫无防备之下着了道,需要他这般来救?
而他自己呢?若无当初,如今是否也无需这般优柔痛断,踟蹰不前?
待到释放,他将润玉翻回身来,才发现润玉额间发际冷汗涔涔,早已昏厥过去,一时又大感心痛,后悔莫及。
情之一路,命定天数,当真不论如何选,怎样走,都是不归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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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凤先前一时魔怔,气昏了头,现下才想到赶紧将人解下,又掀开润玉衣襟,准备为他清理。
然后他看到,润玉腕处有红痕,胸前有伤疤,最明显是靠近心口处,一个深陷的坑洼,显然是旧年的箭创。
十六年前,山陵崩陷,四方角力,国中之乱堪堪进行到最激烈之时,整个帝国风雨飘摇。
是年,荼姚派出死士暗杀润玉,润玉竟也能忍,大庭广众之下生受了一箭,诈死以掩人耳目,成功骗过国母。
接着太傅遇刺身亡,国母弑君乱政,帝都震哗,润玉以清君侧之名杀回京城,一举平定朝中动荡。
新君登临大宝。
然后东南又反了。
当初国库空虚,为了筹措银子,朝中多数同意增加土地赋税,唯独润玉力压众议,主张从东南豪族身上来钱,为此不惜拿荼姚母族动刀。
国母的母族,东南豪强,这么多年下来早一气连枝共同进退。新君当年已为东南银粮一案得罪各大门阀,此时又当值乾坤易主局势不稳危急之秋,众豪阀便齐齐作乱。
旭凤也记得,适逢自己那时刚逃去漠北,鎏英主动提议为他出头,亲选一万精骑陈兵边境。
按下葫芦起来瓢。国母同太傅两派争斗已久,皆是元气大伤,几至于朝中无人可用。
沧海横流。
那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上位新君可能安得住这乱局,守得住这天下?
新君正襟危坐,独弄风云。
东南诸省固然是荼姚母族的根基,可大多数人似乎忘了,新君还在做皇子时,所受封邑之地,也处东南。
这位新君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可以动豪强,不可失民心。
减税赋,宽刑罚,人心向背自有论数。
太傅为官多年,民间甚是赞誉,素有清流之名。而这位新君,又正好是太傅门生。
很快,各地民众纷纷起义,更有人登高一呼,自发为国拥君讨逆。
不出数月,东南已平。
回头料理漠北这边,润玉御驾亲征。
自古步兵难敌骑兵,为了对付北疆精骑,他放出死囚组成敢死队,立功者罪可赦。于是队列里个个悍不畏死,手执弯刀专砍马腿。
一战立威,三军振奋,遂解边境之患。
外忧内患,他硬是凭一己之身铮铮然顶住了,挺得半年时间站稳根脚,改年号“昭元”,沿袭至今。
昭,日明也。
元者,气之始也,以天瑞命。因天之威,与元同气。
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
史书记载,昭元帝登基后,打击门阀列户,清理地方势力,宽刑减租休养生息,由是政通人和,万象更新,国中一扫颓势,呈中兴之象。
如今这中兴之主,昏睡在旭凤怀里。
他心口这道疤痕,陈列在旭凤眼前。
当胸一箭,距离心脏那样近,近到差以毫厘,也许旭凤今天就看不到这个人了。
旭凤抬起手,指尖轻抚那道凸起的纹路,再清醒不过地认识到,润玉并没有九条命。
这世上只有一个润玉,而他就快要失去他了。
第9章
润玉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谁在念书?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童声朗朗,小孩子的音色,总要脆甜得多。
他想起,少年时读《昌谷集》,太傅为他解说,那李长吉乃是皇室远支,家道中落,仕途偃蹇,一生郁不得志,其诗作也难免失于低沉匠气。
可他每每思及这篇《苦昼短》,便忍不住要慨叹,起句如此奇崛,诗境这般瑰丽,气韵那等悠长——
昌谷其人,胸臆中该当是怎样熔铸山河,吟咏间又该当是怎样气贯长虹,才可夺此鬼工妙笔?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他那时总在想,能留下这样的词采,果真好气魄,当中浩瀚胸怀,矜并殊傲心境,又哪里是寻常人家能解得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旁没宗孙,龙游浅滩,甚至尚不如河龟,犹得自在曳尾涂中。
他还记得幼时,他是何其羡慕旭凤。不为慕权贵,不为慕荣华,只为着能一聚父母膝下,得享天伦之乐。
自小他不知自己生母为谁,醒时失护恃,梦里也求不来。寒暑炎凉无人问,青灯黄卷独一身,每每落泪伤心,究也只是自己收拾。
其实他原是连习书启蒙都险些耽搁了的。
甚至不需要谁刻意去误他。一个总是容易为人所忽略的庶子,国母不待见,一年又有大半时间不在宫中,自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他该学什么。
若非太傅名望重,又好意怜惜他,时有照拂,常尽帝师之谊,他大抵就当真要目不识丁长到十六岁了。
除此之外,也就一个旭凤,总愿意来璇玑宫看他。得了什么好东西,旭凤也总是愿意来找他分享。
天家难容骨肉之情,可他和旭凤,原来也千真万确,曾经兄弟情深过的。
随后他又想起,旭凤不想再同他做兄弟了。
旭凤像一只小兽,红了眼睛,张牙舞爪,罔顾人伦,对他做了最荒唐的事情。
有时他也会想,当年事,是他的错吗?是他算计人心太过无情吗?是他谋局如棋太过冷酷吗?是他一意孤行终于把旭凤逼到了疯狂边缘吗?
可他还是只想告诉旭凤,他不后悔。无论重来多少回,他还是一样会走这条路。
谁可告诉他,过往冤孽三千,母仇如何能解?
春晖难报,慈爱难寻,更那堪,始得而旋即复失。
满十八岁那年春,他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娘亲,娘亲的怀抱一如想象中那般温暖。
而后,不过半柱香功夫,娘亲就在璇玑宫中自毁面目,血溅三尺地,无片言只语留下。
皮面自刑,至死不累骨肉。
生命尽头,她犹是那般冷静,当胸一掌将他震倒在地,又刺他数剑,眼见得血染重裳,却皆避开要害,只叫他昏迷难行,以图为他脱身避嫌。
他的生母,不过为混进宫来看他一眼,付出的代价是被荼姚挫骨扬灰。
甚至,此后经年,史册里也抠不出关于簌离的半个字。
树欲静而风不止,已是人间至憾。
况且,荼姚也容不下他了。
她是早对他起了疑心的。
宫中突然闹刺客,国母虽未能查出任何线索,却宁可错杀也不肯错漏,于是之后便有了璇玑宫那一炉加料熏香。
他一直以为,当年若非彦佑和锦觅,他早已万劫不复。
如今旭凤却告诉他,当初救他的人,竟不是锦觅。
也是,他早该想到,锦觅天真懵懂,之于情事只一知半解,又怎生省得何为灵修。
可即便只是荧月之辉,她的明媚笑容也是真真切切暖过他的。
又那么巧,她是太傅爱女。太傅于他有半师情谊,锦觅于他有舍身之恩,他那时坚信不疑,锦觅就是他的命中注定,是他的天赐良缘。
然后旭凤抢走了她。
这些年来回溯过往,他也几度怀疑过,旭凤那时是不是有意放纵自己。
因为实在太荒唐。
旭凤先是强夺兄嫂,之后领着军务,又为锦觅擅离职守,被御史所参,弄得满城风雨,民间齐齐嘘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