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穹只觉得一种极其陌生的悸动电过心口,一刹那邪念滋生,如荒草疯长。
他垂首去看,可以看见谢遗错开了衣领之间,雪白的肌肤,仿佛有着玉石一般的细腻纹理,却不知道触手是否会是玉石一样的冰凉,亦或是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温热。
他扶着谢遗躺下,替谢遗盖上了被子,托着药碗站在床前出神许久,最后无声地离开,去洗碗。
沈归穹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是错误的,是大逆不道的,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心头的那一丝荒唐念头。
他独自一人,在夜里,躺在床上,抚慰着欲望,眼前连篇浮现的都是谢遗。
谢遗雪白的面孔。
谢遗点漆一般的眼瞳。
谢遗寒鸦羽毛一般柔软且黑的睫羽。
多可怕——他终于忍不住,去亲吻这人覆着淡粉色趾甲的、花苞一般的脚尖的时候,这样想——这个人,会成为我一生的魔障。
可是,即便入喉是刀锋,他亦甘之如饴。
直到,谢遗领着一个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这是你的师弟,他叫谢忌。
“谢忌无父母,与我姓。”谢遗说。
那时候的沈归穹已经不是幼年时柔软好欺的孩童了,他手刃了当年灭他家族的仇人,登上了拜月教教主之位,将这所谓的魔教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强势冷漠,城府深沉。
可是在看见那个名叫谢忌的少年的时候,仍是忍不住暴怒,拂袖而去。
即便没有傅宸,还会有谢忌。
谢遗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一人。
再后面,是充斥着背叛、鲜血、和疼痛的记忆,他彻底地失去了他的师父,他的……谢遗。
一个夜晚,足够两个人将这些年来的一切,无味再三。
天色微明的时候,谢遗起身,往山洞外而去。
头顶的天空是恰到好处的靛蓝色,只有伶仃的星子还坠在上面,不肯熄灭。东方,有轻薄的白,浅浅地透出来一些。它那么羞涩,柔柔地朝着西边染过去,生怕惊扰了晨星一般。
远山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风是颜色黝黑的山峦的呼吸,吹的谢遗雪白的衣袂飞扬,如碎雪。
披在肩头的女衣已干,谢遗站在岛上的山洞前,举目眺望着,天幕之下遥遥湖岸上灯火渐渐稀疏。
沈归穹看着谢遗。
他从十几年前就这样看谢遗——小心翼翼地坠在谢遗的身后,渴望着可以靠近,又自惭形秽,不敢靠近,卑微进尘埃之中。
他走过去,又怀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去问谢遗:“你当日,可有一点儿心软?”
谢遗偏过头来,天边溶溶的、细弱的光落在了他的瞳孔里,是清澈的黑。
沈归穹就想到了那一日,这个人的剑穿着自己的胸口而过,剑锋那么冷,斩断了自己心底无比可笑的卑弱的侥幸和祈求。可是偏偏,他又清晰地看见,谢遗的眼眸深处有光轻晃,似是眼泪,就仿佛,在那一瞬间,对方是有那么一些心软的。
沈归穹听见谢遗说:“多说无益。”声音冰冷。
沈归穹低低笑了一声,说:“我们回去吧,你失踪一天了。”
谢遗垂眸,没有反驳。
他跟着沈归穹上了泊在岛边的小船。
他丝毫不担心自己失踪一夜的事要如何解释,真正该解释的是微生子羽才是,为何与他一起游湖,会遇上这样的事?
第54章 破春寒【一更】
谢遗推开房门, 正对上慌慌张张地张罗着让龟公去找人的鸨母。
两人对视一眼, 鸨母便反应过来,陪着笑,道:“您回来了啊。”
她眉眼还存着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可是到底是老了, 却因为不肯认老, 涂了许多脂粉遮掩,一笑起来,粉就夹进了皱纹里,实在是算不得好看,甚至艳俗得有些招人厌。
但是楼里的姑娘却鲜少有真的讨厌她的, 因她从前有个花名叫月月红, 所以平时都称她一声红妈妈。
这时候还早,没开门做生意。一边黄莺儿依着栏杆, 手里抓了一把瓜子, 边嗑着边笑:“妈妈你尽会瞎着急, 人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去去。”红妈妈扭头板着脸赶她, “大清早的也不练嗓子, 明儿叫客人听什么?”
黄莺儿见红妈妈赶自己, 心里也不恼,生了个懒腰松泛了筋骨,哼着小曲回屋子去了。
红妈妈又看向谢遗, 低眉顺眼地小声求情道:“她年纪小, 您别和她计较……”
谢遗倒没觉得有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道:“送些热水来。”
红妈妈闻言,目光在谢遗有些起皱的衣裳上扫过,心下了然。
她知道谢遗爱洁,便问:“您是要沐浴吗?”
谢遗微微颔首。
“好。”她垂首应下,却没问谢遗是怎么回楼里的,几时回楼里的。既是知道问了也没用,也是不敢问。
谢遗退回了屋子里,掩上了房门。
红妈妈脚步匆忙地离开,去着人安排谢遗的洗浴,倒是没有去注意谢遗屋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你该走了。”谢遗对他道。
沈归穹若有所思地看着谢遗关门的动作,“你怕谢忌发现我?”
这花楼看着寻常,却是魔教的一处分坛,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是要传到谢忌耳朵里的。
“不是。”谢遗道,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谢遗道:“季沧云一死,于我计划大为不利,我要你刺杀齐王,引走微生子羽。”
“呵。”沈归穹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一贯偏心谢忌。”这样的事,你必定不会让谢忌替你做的。
谢遗抬眸看着沈归穹,漆黑的眼瞳中情绪复杂难明。半晌,他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稍软化了些:“我是否偏心,你难道真的毫无所觉?”
他知道沈归穹一向不喜欢谢忌。只是那时候沈归穹已经长大,而谢忌年纪尚小,又经历了人生大变,他未免要更加照顾谢忌一些。
后续沈归穹的种种作为,才是真正凉透了他的心。
沈归穹听着他这样说,眸光不由闪烁一瞬,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谢遗解散了绾作女子发髻的青丝。
被湖水浸湿后又风干的长发倏然散开,顺着谢遗削薄的肩头滑过,如雪白宣纸之上泼出的淋漓的墨。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更好的乔装女子,谢遗的头发蓄的比时下男子的要长上许多,一直越过了腰臀,轻轻地压在他逶迤曳地的雪色的衣上,是一种模糊去性别的极端的美。
沈归穹一直知晓谢遗是美丽的,即便两个人已经相处这许多年,这种美丽依旧让他移不开眼睛。
“我一度以为,你只是不喜欢谢忌,却不知道,你竟然对我也心怀怨怼。”
沈归穹闻言,回过神来,只见谢遗半垂着眼帘,细白的手指正捏着一把犀角梳在梳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容色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沈归穹垂着眼帘,说道。
“沈归穹。”谢遗看着他,念出了他的名字。上次谢遗这样喊他,还是在他“死”的那一夜。
沈归穹静静看着谢遗,只听见谢遗沉声问道:“而今你我走到这一步,难道当真是我的错吗?”
沈归穹抿了抿唇,眉眼间掠过些许不甘,然而却又有些不敢过分放肆,只是道:“我从未怨恨过你。”
谢遗轻轻摇了摇头:“你有过。”
谢遗并非对沈归穹的心思毫无察觉,然而从头到尾,他抚养这孩童长大,私心已经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晚辈。他心里有天地人伦,说什么也不可能与晚辈生出苟且,只能疏远沈归穹专心教导谢忌。
谢忌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于武学上日进千里,更是让沈归穹心生不甘,只以为谢遗是将更加精妙的武学教给了谢忌。
那晚,沈归穹字字句句都在控诉谢遗的偏袒,怎么能让谢遗不难过?
沈归穹抿起了唇,沉默不语,只是地看着谢遗,目光执拗,似乎在说“我没有”。
谢遗又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到倦厌了,道:“你走吧。”
沈归穹深深看了谢遗一眼,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毕竟吃过亏,如今没有万全的把握,还不想撕破这一层缝缝补补刚贴上的脸皮。
同时,心下又存了些妄念,想着:兴许谢遗那时候只是气的很了,自己“死”了一次,他的气也该消了,说不准他心里还有些后悔……总而言之,也不是全然地毫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