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59)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看你,怎么好像一晚上没睡一样。”晚芸囫囵吞了一片,顿时麻香了整个舌头,“嗯,好吃。”

罗浮摸摸自己的脸,讪讪地说,“没有吧。觉得好吃,就多吃些。”罗浮将盘子往她那边推。

之后一连好几天,罗浮在晚芸睡下后,都是一个人坐在门口,让风吹凉她的头发。她只有一盏灰扑扑的灯笼陪着她。

晚芸总能在第二天看见她手腕上有红色的,细细的伤口。

“你怎么了?”晚芸抓过她的手。

罗浮往后躲,“我没事,就是被柴划伤了。”

“那你怎么不找大夫呢。”晚芸有些急。

“都是小伤口,找什么大夫啊。”罗浮很紧张。

晚芸当即摔下筷子,一个人进卧室去了。

罗浮一个人站在大堂,不知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良久,她从袖带里取出那枚小小的刀片,扔进了屋背后的灌木丛里。

等吃夜饭时,晚芸又一把按住罗浮的手。

“我上好药了。”罗浮脸色惨白,“我以后拿柴火会小心一点的。”

“罗浮,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嗯。”

“元宵的大火,你觉得陆青辞知道吗?”

“多半是知道的。夏念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恨陆家,也不会对陆青辞下手。”

“所以他当时不愿救你。”

罗浮苦笑,“是的,但我不在乎。而且听说陆大人已经死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里的人也知道常梁死了个大官,你病着,很少出门。”罗浮非要起身刷碗。

“那你岂不是可以回去了?毕竟陆大人死了,你也不用嫁给他了。”

罗浮停住,欲言又止。

“如果你想回去,那么最好离我远一点。”晚芸收拢好筷子。

罗浮的脸又白了一层,“为什么这么说?”

“陆青辞是喜欢你的。”

“没有多喜欢。”

“我知道。他只是现在心里有怨气。他为你失去了一条胳膊,你却始终没有原谅他,反而同我越走越近。”

“我没有不原谅他。我只是不再喜欢他。”

“所以他才更恨你。他情愿相信你是因恨他而疏远他,也不愿接受你是不再喜欢他而形同陌路的。所以罗浮,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同我这样亲密,他或许就能原谅你。”

罗浮看了晚芸良久,她也想了很多,最终眼神一点点灰落,就像明亮的雪花一点点消融,露出贫瘠的底色。灰尘像厚厚的棉花一样盖住所有的光。罗浮背过晚芸,她的身影薄而挺拔。“要落雨了。”她说。天上一道惊雷,蜿蜒曲折的闪电如紫龙金蛇。罗浮没有发怵。她的肩膀也没有发抖,像早就在等待这场大雨。晚芸觉得那雨点有拳头一样大,屋瓦上全是疼痛的哀嚎。山雀从树丛中乍起,宛如溅出的血液。她们的两个小木盆很快就盛满,如春日爆枝的灌木。地面湿漉一片。

大雨的当夜,罗浮开始低烧不退,但她躲在被子里,坚持不去看大夫,她喃喃地说,“下雨了,我哪里也不想去。雨会弄湿我的鞋底,我还要走很远的路。我只有一双鞋子。”晚芸给她敷好湿巾。罗浮微微一躲,藏到被子里。“你赶快休息吧,别管我了。”罗浮的声音潮潮的。晚芸万念俱灰,“我也管不了你了。”

罗浮在一片黑暗里沦陷。黑暗中此起彼伏的一阵闷响,炸出银色的光。她在扁平的暗和偶尔一显的光中,看到常梁城的青瓦高楼尖。屋檐下的小楼里,有两个小女孩在交换草蚂蚱。

晚芸又是昏睡,直到日上三竿。她去到庖厨时,桌案上有一碗凉了的药汤,还有称好的药材。果然,她和罗浮一直都是被监视的。

从什么时候起呢,估计是从她们跳塘旁异动的草丛开始。罗浮什么也不会,不会劈柴,不会做菜,不会煮饭,那么晚芸病的这些时日,当然是有另外的人做事。晚芸将药倒回药炉里加热,给罗浮送了过去。

罗浮没在房内,披着件衣服在院子里浇花。

“土地翻一翻,哪里都很湿润。这样真好,是万物复苏的春天。”罗浮听到晚芸的脚步声。

“罗浮,喝药,你乖一点。”

“不喝了,少喝一碗药,病不死。”

“你这想法不好,都说讳疾忌医是不对的。”

“我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你当然要在乎,你的余生还很长。”晚芸咳的厉害,转身看向高高的屋顶,“咳咳,我们要不要上楼顶看看。”

罗浮迟疑了片刻,点头说好。

“我其实喜欢这样的高处。”罗浮扶着晚芸坐好,“但我总跟娘说,我害怕,害怕高处,害怕火,害怕雷电,其实这些我什么也不怕,我怕的只是娘不关心我。”

晚芸莞尔一笑,旋即热泪涌上,她抱住自己的膝头,“其实我也一样。”

“人病了,果然看什么都乏味。”罗浮望向远处鱼鳞般的屋瓦矮房和几十只小船漂泊的长河,以及隐匿在小坡中草色荡漾的水塘。“我能体会到你现在的感受。”

晚芸将头靠在罗浮的肩上。

罗浮一抖。

“别怕。”晚芸说话沉沉地,“我只是头好重,我不会再想跟你一起洗澡。”

罗浮摇头,“我们都是……女孩子,没关系的。”

晚芸轻轻笑了一声,十指紧扣握住罗浮的手,轻声说道,“罗浮,远处有风筝。”

罗浮看向远空,远处什么也没有,只有黑色的鸟在兜圈飞,“是的,有彩色的燕子,还有长长的蜈蚣。”

晚芸的身子至这一日后,愈发如山体滑坡。罗浮时时刻刻陪着她,只是偶尔拿着竹竿到院子里赶乌鸦和麻雀。乌鸦和麻雀都是鸟中的精明份子,一味绕着竹竿转,并不飞远。罗浮泄了气,只好摇了最后一圈竹竿,就在这下,罗浮真的不慎捅伤了只笨鸟的翅膀。笨鸟直直坠地后,天上一团浓重的乌云飘来了。

暴躁的雨点在前些日子还剩了许多,它就像酒楼里涮锅的水,要一把接一把地倾泻。

罗浮只能进屋,头上的屋瓦开始摇摇欲坠,微弱的光线在跳跃,带瓦的青苔碎片从天而降,绿雨和透明色的雨齐下,像坠亡的小人和它的斗笠。地面的小水坑激越起大大小小的涟漪。原本是局部有水的地面,却以面带点的形式,浸染了整个屋子的泥地。

她们被迫搬到了另一个群居的大屋子里。是扶桑人告诉她们的。“别看现在雨住了,稍后还会再下的。春天多雷多雨,你们很危险。”罗浮蹙眉,支支吾吾地说,“那大楼能住吗?可不可以有近一些的地方,我们只小住片刻,绝不给人多添麻烦。”晚芸立马摇头,偷偷拍罗浮的手,她知道罗浮是想在扶桑人那里暂住些时日。扶桑人显然也明白罗浮的意思,但他撇过头,说什么家里有矿物,因花多而又多虫,怕对晚芸身体不利。这当然是假话,所以晚芸也说场面话,“哪能去麻烦您,您提醒我们搬离,已经感激不尽了。”

罗浮先搬床褥过去。

晚芸看到打叠得歪七扭八的箱笼,觉得好笑又没必要,“罗浮,要不别麻烦了,我们就在这儿呆着吧,至少卧房的天顶没塌。”

罗浮将爆出的被角掖进箱子里,“晚芸姐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吧。”

晚芸笑容放松,“但我死定了,不是吗?”

罗浮好像已接受既定的事实,不再惊慌失措。她扣好锁,箱子里暗下去,她的脸也一样。

“我先搬被子过去。”

晚芸在旧处等罗浮,突然她想到了件事,便挣扎着起来。晚芸想到房主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房主的门从外锁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晚芸见他墙不高,想翻过去。她站在石头上,能勉强够到沿,她想着只要自己脚上一蹬,臂力一撑,就能用脚尖勾到墙头。但她不能了。她好像一个老人家。她只踮了踮脚,腿肚就酸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是真的摧枯拉朽,百无一用了。

晚芸钻着狗洞进去。所以当罗浮紧张得舌头打结,问她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得衣裳都鼻青脸肿时,她点头说是的。罗浮要去先掀她衣裳。幸好她的膝盖在地面磨蹭了点皮,糊弄过去了。

房主的床褥歪到地面,庖厨里瓷碗,锅,盆,零零乱乱一地。晚芸想,他这么抠门,即便是收拾家当跑路,也不会舍不得碰坏一个碗。晚芸已不替他悲伤。换个角度想,他也算是跑得够远了,远到永远不会再回来。远到掘地三尺,只能挖出他金蝉脱壳的遗骸。房主和她,和罗浮一样,不慎被牵扯入旁人的命运里,然后就像一粒灰一样被人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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