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16)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嗯?”晚芸不动声色地抹去泪痕,故作轻松道,“谁啊?”顺着罗浮的眼色望去,却忍不住嗤了嗤鼻,“着急?看不出来啊,这不挺淡定从容的么。”她说得也是实在话。

罗浮的眼神黯淡。他一点都不关心我,他说只要我喜欢他,他便喜欢我,他的荣光会是我的保障。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爱彼此。原来都是假话。我果然,从来不是罗家人。

“你没有朋友吗?为什么非得粘着你哥,我没见过人家妹妹是你这样的。你就因为陆青辞要定亲了,就再不搭理人家了?当朋友也是好的。他对你可没有亏欠。”

“没有。”罗浮渺了眼远方,“我……惹人讨厌。我想陆哥哥也是讨厌这样的我吧。与其到头来被抛弃,不如我先断舍离。”

“青梅竹马,不至于讨厌,你怎么能想的那么悲哀。”

“不是。”罗浮摇了摇头,“我心不好,从来不给乞丐投钱,就像数九寒天的冷柿子。陆哥哥不一样,他喜欢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他若是了解了我,便再不会喜欢我。”

“我也不给乞丐钱啊。一是我没钱,二是他们当中有许多骗子,专骗小孩子。”

“是吗?”罗浮歪头看着她。

“是啊。”晚芸神吸了口气,“下次带你看看那些乞丐将破碗收起来后,是怎么去酒楼大吃大喝的。”

罗浮迟疑许久,才点了点头。

晚芸却在深呼吸时,不慎让一颗浑圆的泪珠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一直哭?”罗浮疑惑地看着她。

晚芸嘴硬,“没有啊。”然而鼻涕眼泪已经全然不听使唤,先前死命吞咽下的悲伤如豁开大口的水池一样喷涌。罗浮无意捅开了她的伪装。她几乎哭的说不出话来,手背盖住嘴巴,抵住鼻孔,防止自己嘴巴咧咧到天边。

罗浮不会安慰人。她只有静静站着,还差点因为尴尬而掉头走人。但她的脚被无形的东西钉在了木板上。

“福穗对你很好吗?”罗浮的声音很柔和。

晚芸嚎啕大哭。不好,其实一点都不好。世上没有人对她好。

那天的夜很长。周府闻了消息,立刻就有人去官府认了尸首。一樽厚实的棺木四面无风地将福穗罩得牢牢的。

罗浮看着痛哭流涕的晚芸,轻声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是个密地哦。”

晚芸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

那是一栋老宅子。

罗浮轻车熟路地从门兽身下取出一截红烛。“你跟着我走吧。”“这里闹鬼吧。”晚芸心绪不宁。“不会。”罗浮说话的声音轻飘飘。“闹鬼的话,你可得救我。”晚芸拽着她的袖子,继续朝前走。宅子大的荒凉,一间间空房,一排排长廊。等走到一方露天,被四面长廊夹住的空地时,晚芸不慌了。红烛火焰虽小,但她闻到了爹生前最爱的昙花香。

“这里生了昙花。”晚芸惊叹道。

“是。”罗浮将蜡烛移到昙花近处。

晚芸细细端详着,说道,“好看。”

“只有此处的昙花最好看。”

“我爹种的也好看。”

“你爹?”

“不是周老爷,我爹过世了。”晚芸连忙摆手。

“我亲爹也不在了,我亲爹也不是罗老爷。”罗浮耸耸肩,摸了摸昙花的花瓣,说道,“花的每一瓣都开盛了,你就知道它活不成。”

“讲这些,无聊。”晚芸摇头。

“你往这里瞧瞧。”罗浮对着一樽大水缸。缸养的极好。水草错落繁茂,水清无尘,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到红色的金鱼游曳其间,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的。罗浮用那根红蜡烛将四面的灯柱全都照亮。昏暗的大宅子里,升腾起四四方方的光亮。晚芸伸手进缸里,那火红的金鱼还会撮她手指。这里实在太净且静了。净的就像一块水晶,静的就像秋水凉潭。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晚芸问罗浮。

罗浮坐在阑干上托腮,“罗显带我来的,四年前。”

“你是不是一旦想避世了,就来这里躲躲。”

“不是,恰恰相反。”罗浮答的坚定,“我是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来看看。”

“也对啊,看看美好的事物,内心会充盈些,就能熬过一些日子。”晚芸有些嘲弄,“我们啊,就是各有各的悲哀。”

罗浮抬眼看着星月皎洁,声音压得极低,“不是,我是恨,恨到无法自拔,恨到没有人生。”

“什么?”晚芸没听清。

“没什么。”罗浮抖掉裙子上的眼泪,“你似乎对谁都好。”

“没有吧。”晚芸有些惊讶,我可也没少捉弄你。

罗浮吸了吸鼻子。

“这里白日,不知是什么样的景致。”晚芸问道。

“你要倾盆大雨的日子来,这里有四水归堂看。”

“记下了。”晚芸伸手掐住遥远的月亮的两头。

“我想在这里待一宿,你要不先回家去。”罗浮抱住自己的肩头。

“你……就在这样的地方,待一宿?”

“嗯,我娘都习惯我……的夜不归宿了吧。”罗浮斟酌了会儿,总不好随随便便说自己伤风败俗,“你回家吧,你肯定不喜欢这样荒凉瑟缩的地方。”

“我没有家啊。”晚芸耸耸肩膀,“周府今夜定是在料理福穗的丧事,我不爱看那样的场面,好像看着看着,自己也死了,这样太受折磨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丧事。”

“那我们讲些话吧。”罗浮提议道,“别担心这里不安全,我要是夜里没回去,娘也知道我定来了此地,再过半个时辰,我府里的阿福就会守在这门边了。”

“那阿福为什么不直接带你回去?”

罗浮突然定住,苦笑道,“可能是因为我的苦痛,娘是都知道的吧。”

“什么苦痛?”

“没什么,就是作的慌呗,不爱回家。”罗浮笑笑,“我有一颗很自由的心,世俗理解我不了,也可能是我有病,但我接受我的病症了,不想获救。”

“我没有听太懂,不过我好想跟你讲讲池塘妖的故事,那太可笑了……”

“还有个道士同和尚?”罗浮打了个寒颤。她儿时也听过,那时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风月故事是专门讲给小孩儿听的。

“不是。”晚芸坐在罗浮身侧,眼睛被湛蓝湛蓝的天色所吸引,“她爱上了天上的雨。”

晚芸不知那夜东扯西扯说了多久,只是意识模糊了,嘴皮还在动。她讲到她的亲爹,是个穷书生。罗浮也讲到自己的亲爹,是个连科及第的教书先生。晚芸讲到爹死的时候,头上缠着一圈水草,太可怖了,她担心他疼。罗浮的爹是从马车上摔倒一个尖锐的鹅软石上,她知道那一定很疼。

“你觉得愉悦的不二法门是什么?”罗浮歪头看着晚芸。

“是遗忘吧。”晚芸托腮。

“啊。”罗浮短促的一声。“难怪我无能为力,原来事事早有因果。”

“其实我也不快乐。”晚芸心思沉重,“而且这种不快乐似乎是缝在魂里的。我做一棵草,也是一棵不快乐的草,我当一只鸟,也是一只不快乐的鸟,但上苍还是让我做了人,我想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遇见的人。”

罗浮看着她,缓缓,缓缓地摇头,“没什么是非得遇见的,因为无论如何,一生都会很快过去,一眨眼,一瞬间,如梦如烟。”

“你觉得未来不好?”晚芸捕捉到罗浮的言外之意,“那你想回到过去的哪一刻?”

“没有。”罗浮的回答很坚定,“我已经困死在当下了。”

“你还小。”

“可我为什么会有白头发。”

“你是不是偷偷拔过。老人家说是不能除去的,不然翻倍长。”

两人聊到第二日清晨才各自回府。

晚芸看到这宅子门首果然有个大汉靠在石狮边打瞌睡。

“阿福,别睡了。”罗浮蹲下身子,拍拍阿福的肩膀,“对不起,又麻烦你一夜劳苦了。”

“你回去要被罚跪的吧。”晚芸打着哈欠说道。

“我娘会拿鞭子笞我的。”罗浮淡淡笑着。

“你怕?”

“我不怕。认识你,觉得很庆幸呢。”

晚芸因一宿未归,在后院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她能听到隔壁罗府挥动鞭子的“霹雳”声,但一声哭喊也没有。她能想象罗浮荣辱不惊的神色。

自福穗死后,周家没再派人盯着她。春花是个楞头,晚芸同她时常能打个趣。教习课仍旧多到离谱,晚芸渐渐地收心,安安分分地学,安安分分地做。她感觉自己长大了。身子越发抽条了。条靓盘顺。这是春花说的。晚芸笑笑不说话。她对“萝卜帮”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儿也不太感兴趣了,即便他们还是会从门缝里塞进草纸,上头歪七扭八地写着“申时,去松牌坊赵大爷的鸟笼,观澜酒家外集合”。晚芸只会笑着将纸条烧掉。人生的热趣被消磨,这就是平庸人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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