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道:“哎,齐公子,你婚配了不曾啊?”
“内子数年前故去了。”
在座几个女子发出“哦~”的声响,兴奋得不加掩饰。
又有人问道:“那齐公子你不曾再寻个贴心人,安定下来?”
润玉沉默片刻,旭凤在门外提起耳朵听着,便听他道:“也是想过,不过后来出了些事,耽误了。”
旭凤的心便砰砰跳起来,想过,想过,这个被润玉想过的人,会是自己吗?
有个细细的女声忽然问道:“齐公子,方才那穿一身黑的公子,是你什么人呀?”
不等润玉答话,便有个人道:“我方才听他喊齐公子哥哥了,你二人该是兄弟吧?倒都是一表人才。”
众人便随声应和,于这一片应和声中,润玉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格外冷静。
他说:
“他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
“他只是我一个……偶然认识的朋友。”
旭凤楞在那里,只觉心跳得令他有点……喘不过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那天润玉在茶楼中与众人闲聊谈天,明明是个生面孔的外乡人,但几番对谈下来,愣是叫他茶楼内的众人都打成了一片,到离开茶楼时,润玉已如相知数年一般熟稔地和众人话别了。
旭凤心情复杂,身旁的润玉即使离开了茶楼,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仿佛方才的交谈多么令人享受似的——在旭凤听来不过就是一群乡野村夫农妇没有营养的鸡毛蒜皮罢了!可润玉偏就能和他们聊得如此开心,这大概就是他这个人的本事吧,能与博学才子高谈阔论,在这边陲小镇中也能和村夫农妇闲聊八卦,只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就都真心实意的喜欢他、接受他,旭凤从前会想,因是转世历劫,性情都不同了,但自见过润玉如何长袖善舞,靠着人心愣是将一手烂牌打到了六界君父的位置上,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真是因为转世历劫,性情不同吗?
会不会润玉本就是这样的性情,他也爱交朋友,爱与人来往走动,而他所熟悉的偏安一隅、害羞怕生的润玉,又是什么呢?
或许就同那个温柔待他,对他予取予求的润玉一样,只是他的保护色罢了。
他一旦想明白此节,只觉得心情更差了,加上方才听润玉说自己并不是他的弟弟的郁闷,两项相加,真是愁上加愁。
……烦躁!
从前在人间时,润玉带着他走街串巷,到哪里不是说,“这是我弟弟,我是他兄长”,如今却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我没有弟弟”,再附赠一句“偶然认识的朋友”。
朋友?旭凤这辈子都没想过把这个词套到自己和润玉身上。他和润玉是兄弟,是手足,也做过亲密爱人,就算死敌都好过朋友!朋友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可以有无数个朋友!而且还不是至交好友,只是“偶然认识”,怎么是偶然认识呢,我是特意来寻你的啊!
越想越不是滋味,若搁了从前,他可能直接就炸锅了,但现在也炸不得——所有的任性骄纵都是人惯出来的,没人惯着,就自然厉害不起来了。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润玉走,来时是他引着润玉,现在却成了润玉领着他出城去;来时是他兴致勃勃,润玉忐忑不安,现在却掉了个个儿,不安的变成了他,润玉情绪极好,一直在絮絮地与他诉说城中的风土人情,见闻八卦,与他而言,什么都是新鲜的,而知道自己还能被这新鲜所接纳,也让他放松很多;旭凤心不在焉,一路嗯嗯啊啊,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他在想,从前他认识的润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他与自己在一起那些时日,有过起码的真心吗,或者……
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掉进了冰窟里,冷得他有些隐隐作呕。
……或者,从一开始,他和润玉之间就不存在所谓的“两厢情愿”,一切都是润玉为求自保之下的无奈选择呢?若真如此,他旭凤在这其中充当了怎样一个可怕的角色啊!别说贴心的情人了,他整个就一欺男霸女的流氓……他在润玉心中,难道就是这样不堪的样子吗?
也难怪后来恨成那样,那些在旭凤心里很珍惜的幸福时光,在润玉看来也是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的吧。
他越想越难过,脑海里一片茫然,不知不觉间,润玉已经停下了与他说话,只是安安静静走着。
旭凤的心思明显没在这里,不管和他说什么,他都应付地哼哼两声作罢——这样的市井生活,在自己看来很有意思,大概在旭凤这样的神仙眼里也是很俗气的吧。润玉心中那把兴奋的小火苗,再一次慢慢熄灭了。
两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走了一阵,慢慢走出了城,旭凤忽然道:“哥哥,方才……为什么说我不是你弟弟啊?”
润玉与人说了那么多话,哪句提了旭凤,哪句没提,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何况,他不只说了旭凤“不是弟弟”,也说了旭凤“人很好,我来自异乡人生地不熟,他一直在照顾我”,他哪里知道旭凤听了哪句?因此一时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爱。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似乎确实说了这样的话,随即笑道:“我又没说错。”
旭凤那一颗小心心,简直被扎得千疮百孔的,他不知不觉也站下脚步,讷讷地道:“啊?”
“你都多大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好几千岁一个仙了,我还没论你骗我的罪过呢,”润玉刮刮脸颊,“羞羞哦。”
旭凤闹了个大红脸,本来是一句“我在神仙里就是还小”就能解决的玩笑话,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就硬是把他难住了,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晓得你不喜欢。”
听了这呆头呆脑的一句,润玉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笑道:“谁让你这么认真的,若这样论起来,难道要我喊你一声‘老祖宗’不成……”
他一笑,眼里便有如星辰闪烁,旭凤连他说什么都顾不上听了,满心想着:他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不笑也好看,笑着也好看,我愿他永远都能这样向我笑。
那些撕心裂肺的恨,都隔得很远很远了似的。若能就这样下去,不爱也没关系、只是寻常友人……也没关系。
旭凤笑笑,一本正经答道:“那怎么好意思,既然是我年长,不如你也喊我一声‘旭凤哥哥’……怎么样?”
自己竟然被这样反调戏了,润玉全没料到,一时愣住,旭凤走到他面前,笑道:“怎么不叫?齐公子,没想到你是这样不服长幼、目无尊长的人,我……”
“……旭凤哥哥。”
“我真是……”旭凤忽而回神,下巴落下就合不回去了一般,他张大嘴巴,呆滞地看着润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为厉害:“你……”
润玉哈哈一笑,自觉占了上风,背着手走了,留下旭凤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穿得向来简朴,一走动,有些事儿就遮掩不住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润玉都央着旭凤带他下山,旭凤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免不了有些吃味儿,但转眼见到润玉欢喜,他便跟着十分欢喜,尽管觉得这些对话无聊得不能更无聊,也还是每日不辞辛劳地陪着润玉跑上跑下,在茶楼酒肆里一呆一天。
这一来一去,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多月的时光转瞬即逝,旭凤也渐渐习惯了陪着润玉下山,转眼便是年关,城镇中也逐渐挂满了红色的装饰,漂亮得紧。
要过年了,旭凤却高兴不起来,许是做熠王时留下的毛病,他做熠王二十五年,只有一年的年关是过得舒心自在的,余下的都是无尽的期盼和等待,到最后就只剩愤懑绝望。
他有点不开心,润玉似乎也察觉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想来想去,只能问旭凤要过年了,是不是要准备些东西。
“好呀,哥哥你喜欢什么,我们明天去买。”旭凤答道,声音也如往常一般温柔活泼,但不知怎么润玉就听出一股郁闷来。
“我是说……”润玉多灵巧的一张嘴,此时忽然有些张不开,也是,再聪明会做人,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提这种事的,“过年了,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有没有人要回来?”
旭凤想了想:“没有啊。”
“……那你要不要回天界去,看看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