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润玉小时候也很皮?在旭凤小时候,他是很顽皮的,而凤凰的自愈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他经常哭哭啼啼地去找兄长,润玉就会一边帮他上药一边温柔地责备道:“你呀,怎么这么顽皮?下次还敢不敢上房顶了?”
我错了,但我还敢,只要有哥哥为我悉心的擦拭伤口。旭凤心中偷偷地道。润玉见了,拧了一把他的肉脸蛋:“下次还敢,是不是?”
难道你小时候也那么皮吗?那你还说我!旭凤本以为是个出口恶气的好机会,但话音刚落,润玉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默默抱起兔子,垂下眼睛不看旭凤。旭凤一头雾水:“怎么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也不知为何,明明眼前只是个小孩子,但却好像有着不比那个成年版的润玉少的秘密。
他的心事仿佛与生俱来。但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对润玉来说是很多年前,对旭凤来说只是昨天——他也曾是条无忧无虑的小傻龙。
旭凤擎着勺子和碗的手慢慢降下去了一些,他的神色渐渐有些凝重起来。片刻前的欢快气氛一扫而净,只剩下无言以对的尴尬,和兔子吧嗒嘴的声音。润玉不敢看旭凤,把盛着红豆沙的勺子递到兔子嘴边,兔子拒绝配合。
“你娘亲……会打你吗?”旭凤低声问道。
润玉拼命摇头。
“……别的小朋友欺负你吗?”
“……”
“他们欺负你。”旭凤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可他这一股火又无处可去:当年欺负过润玉的人,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了。
是无足挂齿的小角色,却在他最重要的人的生命里造成过举足轻重的伤害。
润玉抱着兔子,玩着兔子尾巴。他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不是娘亲的错——我很丑,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将让旭凤在这个夜晚彻夜难眠。
他说:“娘亲只是想让我和其他人一样。”
一样。怎样的一样?别人都是鱼,你可是条龙。
鱼一生不能离开水面,龙却可翱翔天际。
鱼只有鱼鳍,有庸俗艳丽的红鳞,和死板呆滞的双眼,而龙有玉石般的龙角,闪闪发亮的眼睛,它的鳞片的光泽比月光皎洁,比钻石璀璨,是这世上真正举世无双的生物——汤汤六界,只有这一条龙。
古往今来,也只有这一条亮晶晶的小白龙,永远地留在旭凤心间。
但润玉却说,簌离想让他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她做过什么?在那一刻旭凤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润玉明明不快乐、甚至感到恐惧,但却能面色如常地提起这件事,甚至为簌离开脱,才是真正让他害怕的东西。
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孩子连哭闹也不敢了,只是乖乖懂事,做个小木偶?
在那一刻,他不忍心再问下去,只是摸了摸润玉的头顶——小手帕还牢牢地绑在润玉头上,他是真的很怕被人看到龙角。
旭凤轻声道:“吃完饭,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润玉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似有不解,旭凤笑笑,又端起碗来:“张嘴——”
润玉犹豫半晌,还是乖乖张开嘴:“……啊——”
旭凤喂了他一口饭,润玉也举起勺子:“豆沙——”
“啊呜。”旭凤一口含住勺子,润玉便又笑起来。
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才终于把饭吃完了。旭凤领着润玉来到院中,此时天已黑透,巨大的山林之中,唯有身后才有暖光。润玉有些害怕,朝旭凤的方向靠了靠,旭凤把他抱起,走出小院,来到不远处的山崖边,他指着山脚下的几豆亮光,说道:“看,那是小牛牛的家。”
他又指向更远处的城镇,此时夜色未晚,城内熙熙攘攘,也似是灯火相映,他又道:“那是我们白天去过的城镇。”润玉怀里抱着兔子,呆呆地望着城镇的灯火,眼中眸光明明灭灭。
旭凤说:“你怕吗?”
润玉摇摇头,但又点点头,“我怕黑。”他老老实实地说,“不黑就不怕了。”
“这里这么高,这么冷,你不会怕吗?”
“不怕。”
旭凤忽而展开流焰双翅,缓缓地振翅飞起,脚下的城镇更小了,就连他们的小屋也越来越小了,但润玉只是着迷地看着旭凤的翅膀,一时间甚至忘了去看四周。
旭凤又问他:“怕吗?”
“不怕。”润玉说,但是兔子似乎有些怕了,它往润玉怀中更深的扎去,只露出一个圆润的屁屁。
旭凤笑了笑,又向上飞去,很快,他们将城镇、农户、甚至自己的家都远远地甩下,润玉抬起头,只见那漫天的星斗不再遥不可及,而是渐渐仿佛围绕在他身边,好像触手可及一般。
周遭仿佛黑了下去,但天幕越黑,星星就越明亮。
“现在怕了没?”
“没!”润玉大声道,他兴奋地几乎忘记了一切,他攀着旭凤的肩头,伸出手去碰触星星,那星河中的点点星光似乎认出了他的气息,顽皮地缠上他的手指。润玉惊喜地叫了一声,他发现旭凤飞得好高好高了,高的这大千世界全在脚下,仿佛已经置身星河。
旭凤一手托着润玉,一手摸了摸兔子的脊背——它吓得瑟瑟发抖,尽管润玉一直尽忠职守地将它牢牢抱在怀里。
“兔兔都怕了。”他柔声道,“这里又黑,又冷,离人间又远。”
“但是……”润玉欲言又止,他眼中闪烁着和星星一样的光芒,他感到亲切,感到温暖,不光是因为这些星星,还有那种凌驾在人世间之上、越飞越高的兴奋和刺激,都让他觉得血脉喷张,激动万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比起幽暗的洞庭湖底,好像这高处不胜寒的星河才更像是他的家。
但……也许是因为旭凤。
他坐在旭凤手臂上,望着旭凤英俊的侧脸,和他身后展开的流丽的、火热的翅膀。
好漂亮、好喜欢,只看一眼,也觉得温暖,觉得安心。
旭凤牵过他的手,摸了摸兔子的脊背——兔子真的在发抖,润玉于心不忍:“兔兔怕了。”
“兔兔怕了。”旭凤轻声道,“又高,又冷,又黑,而且离家太远太远了。它想回家。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怕?”
润玉说不出来,他默不作声。旭凤道:“你湖底的那些小鱼,它们就和兔兔是一样的——它们很普通,因为普通,所以有很多很多的它们。它们很渺小,畏惧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而你就是跟它们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声音温柔平缓,但却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力量:“看看四周,这是星河的一部分,再往上,顺着星河一路走,就是天界;它们都怕,你却不怕,越高的地方,对你来说才越自在,这就是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这就是我和你,和它们不一样的地方。你是一条应龙,你与生俱来的权力,不在湖底,而在这里。”他伸手到润玉脸边,解开了一直盖在头顶的小手帕,润玉只觉得额头一凉,他想去捂住,但旭凤笑道:“别怕,这里没有人会再说你丑。”
润玉抱紧兔子,不作声,他的心头砰砰直跳,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震撼,但也前所未有的孤独,小兔子无法缓解的孤独——但好像旭凤能够明白。
“那你是什么?”他问旭凤,“你也是龙吗?”
“我是一只凤凰。”旭凤说,“我有一双翅膀,可以送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管多远、多高。”
“但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润玉说,“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旭凤心头一震,一阵发麻般的震撼扩散开来。但他除了将润玉抱紧,没有再多做什么。
“嗯。”他最后说,“只要你想。”
那个晚上他们在星河中畅游,旭凤展开双翅,带着润玉尽情的玩耍,他们一会儿和星光嬉戏,一会儿穿过名山大川,一会儿什么都不干,只是躺在云朵上,看另一朵云朵缓缓飘过,被风捏成各种形状。
“看那朵,好像一条裤子。”
“哇,那里飘来一朵好像一只大乌龟……”
“哈哈哈……”润玉猛然坐起,指着一朵遥远的云说道:“看那里,那朵云有翅膀!”
他兴奋地回过头来,去看懒洋洋地抱着双手垫在脑后的旭凤,“你是不是就长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