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向了丹朱,丹朱满面严肃地看着桌下,发现棠樾在看他,便无声无息地从手掌下推出半截写了字的纸条,严肃地向他点了点头。
棠樾见有人已给他出了主意,不由暗暗舒了口气。他极目望去,就见那纸上短短几行字,他皱眉暗忖:私奔……坠崖……以身相许,什么玩意?
丹朱很快就在私奔与坠崖之间加了“山匪逼迫”四个大字,棠樾顿时气结——他叔祖父根本没想管俩侄子作妖,他正沉浸在艺术的世界中,看着大纲思考怎么衔接剧情。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忽热响起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殿下莫要忧心,邝露在此,二位陛下不会有事的。
棠樾神情复杂地看向邝露,就见她面色虽然也有些忧虑,却依认真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安抚地笑了一下。
显然她也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不是寻常挑衅了。
所幸这波暗潮被压下,天帝和天后又携手走了过来。棠樾忙恭敬道:“父帝万安,母神万安。”
旭凤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小金鱼长开了,变成俊俏大金龙了。”
三人在各自的位置立定。旭凤装作没看到棠樾羞得满面通红,气定神闲道:“来,帝子接剑。”
天后双手平举,双掌间火光大作,片刻后烈焰散去,一柄幽青短剑停在他双掌之间。
棠樾正要单膝跪下,忽听殿外一声巨响,随机整个苍穹云顶震颤数下,归于平息。
棠樾蓦地侧身看向周遭白茫茫的白云屏障,那云雾看似一吹便散,却坚如铁石,将外界动静挡了个严严实实。
阶下传来一阵嘈杂地窃窃私语,众人都不由将注意集中在了那一侧。也有好事者向入口处看去,然而云顶不同灵霄殿,没门,当所有宾客皆已入场,云雾便自动填死了那道门,没有天帝授下的法印,无人可进出。
正此时,云层中忽而钻出一天兵,神色惶急地跑到了润玉身边,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棠樾茫然看过去,只听到模糊几个词,“龙族……围攻……灵力屏障”。
润玉听罢,眉头一皱,向阶下问道:“殿外不知何时纠集了些许长居凡间的龙族作乱,正试图攻击天幕,渌皎长老可知他们是怎么进到天界的?”
说罢云顶外又是一声重物撞击的巨响。
旭凤也微微蹙着眉,眼神瞟向穹顶,沉吟不语。
渌皎长老正慌张地看着声音来源,脸上全都是惊疑不定,听闻润玉质问,两手狂摆:“陛下,不关老朽的事啊!老朽是东海龙族之长,不是天下龙族之长,这西海南海北海还有江河湖泊里的龙那么多,老朽哪里认得过来!”
润玉“哦”一声,不置可否道:“那便派鸱尾君去查看一番,若有居心叵测者,当场擒下。”
鸱尾君答应一声,离席而去,身影在门口的云雾中一晃就不见。
润玉转过头,对棠樾微微一笑,温声道:“樾儿莫要惊慌。不过是些许小贼作乱……”
他顿了一下,看着旭凤,淡淡道:“问题不大。”
棠樾只得强行“问题不大”地单膝跪下,心中却依旧半信半疑。
旭凤一直看着棠樾,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见他跪下,便开口道:“此剑名凤章,取混沌之脊,炙以琉璃净火,淬以冥河之水,上刻金刚法阵,砥砺百年,锋刃未开。虽不及上古神剑赤霄,也是本座精心打磨。望帝子善用其锋,斩伏妖邪,捍卫神座。”
棠樾道:“是。请母神赐剑。”
紧接着又是一顿歌功颂德,当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剑时,鸱尾君从门间走了进来,当庭一跪,朗声道:“陛下,作乱龙族大势已去,除少数见势不好逃逸,余下正负隅顽抗。”
润玉轻轻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道:“撤去云幕,让众仙家看看战况如何。”
一声令下,隔绝苍穹云顶与外界的云幕渐渐散去,蔽障依旧存在,但已化作透明。
在云顶彻底散去那一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些许?一千都不只!就这短短一刻钟,整个穹窿已经染上了激战双方的斑斑血迹,一片一片,顺着透明的半球屏障倒流下来。地上躺着千余尸体,随着内丹破碎后灵力的流失而缓缓烟消云散。有各色天兵的,也有龙族的,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就只剩了半截,场面之血腥无法言喻。再往半空看去,果然如鸱尾君所说,龙族已被天兵全面压制住,只余下寥寥数百左冲右突,试图逃走。
而他们面对着上万天兵,有条不紊地组成阵型,保证连条鱼也溜不出去。被捉住的自知下场必然是万道天雷,纷纷自绝经脉,一时间居然也没能拿到多少人。
外面交战如此激烈,云顶中的人居然没听到多少动静。看这架势,倘若没有这么多的精锐天兵埋伏,将这些龙族打个措手不及,恐怕云顶蔽障早已被他们打碎了,众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哪还容得授剑仪式平安结果?
棠樾怔怔地看着,一颗心不仅没有放下来,反而越发觉得不安——他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周遭有上万天兵埋伏,看众人神情也对这些布置毫不知情。
他们是什么时候埋伏在此的?润玉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离他最近的旭凤,却发现旭凤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眼球都没有了移动,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样,没有半点表情。
棠樾又看向了润玉。
润玉却没有在看他,也没有看旭凤一眼。他淡淡扫视了一下众仙,对鸱尾君道:“将云幕阖上罢,若为了区区些许贼人乱了庆典,扰了众仙家的雅兴便不好了。”
话音刚落,云顶便已合上,于是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微笑着对瑟瑟发抖的司仪道:“继续。”
司仪哆嗦道:“是……是。”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开寿仙轮!呈金缨箭!”
大殿上的布置又生变化,只见入口处缓缓升起一座巨大的轮盘,正是挂满宝物的寿仙轮。仙侍捧来了弓箭,那箭是纯金的,尾端还束着几簇装饰的翎羽,故名金缨箭。
司仪仙官开始一一介绍寿仙轮上那十二件宝器。其实介绍并不是不好听,那轮上都是极为难得的宝物,样样不亚于赤宵,否则也不至于只舍得给帝子抽上一件。但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听得下去上面有什么。
司仪才念了一半,又有天兵跨入门庭,单膝跪下:“报!叛逆之首已被拿下,余下七名同党也被捉拿在案。陛下是否要将其押至庭前审讯?”
润玉皱眉道:“叛逆足有上千,为何拿下的只有这几个人?”
天兵道:“禀陛下,叛逆自知被擒后难逃一死,一旦力竭,便自碎内丹自尽了。这几人是难得擒下的活口。”
润玉似笑非笑道:“那他们便想错了。本座并非那暴戾嗜杀之人,倘若他们肯早早招出幕后主使之人,本座自然也可看在同族之面上让他们在军中服役,将功补过。只是若此时审问,恐怕要败了众仙家观礼的兴致,但若不审,又恐一时不慎,就让匪首在受审前畏罪自尽,事后无从查证。”
他这时才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旭凤,道:“旭凤,你以为该当如何?”
旭凤抬起头,冷冷一拂袖,道:“还能如何?把人带上来。”
润玉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罢了,看在樾儿面上,本座给作乱之人留几分颜面,不在这等大典之上当庭审讯了。点彩之仪,如常照行。”
棠樾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天帝又道:“但叛逆之人也莫不必心存侥幸,以为可以拖得一时是一时。本座这便去云顶之外亲自审问,即刻就回。”
趁着司仪继续往下念寿仙轮奖品介绍的时候,润玉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松道:“旭儿,过来。”
旭凤把剑递给棠樾之后,就站回了和润玉一人之隔的地方。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从那负手而立,似在凝神静听寿仙轮上有什么宝物。
润玉脸色依旧很平静,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危险:“听话——过来。”
旭凤冷笑一声,正要扭过头,腰上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重心失衡地往润玉身上倒去,戴着手铐款定情信物的那只手已被他哥用力钳住,痛得他又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