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见地怅然起来,沉默不语,很久才道:“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他们确实为着我生了不少误会。我那会哪里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只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三个在一块玩得很开心……唉,早知道就离他们远远的了。”
她伸出一只手在棠樾头顶比划了一下,“凤凰的宝宝要是还在就好了。如果不是我……它现在应该有你那么高了。”
棠樾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若怪也要怪魔族……”
也是因为她受到了控制,而并非蓄意谋害帝子,才只是被贬出天界当地方官,而并未被抓去跳临渊台。
锦觅摇了摇头,难过道:“都是我的错。”
可是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他还在,你不就没机会认识我了吗?
——棠樾脑海中第一时间就出现了一句有点撩的骚话。他还不至于没脑子到直接这么说出来,他连这种念头都不该有。
一定是最近跟风息这个傻逼玩多了,以后得离他远点。
正在一片死寂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招呼:“女神,你把大殿下带来啦?”
锦觅本来正在难受,听这称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道:“没得女神,只有神女。”
她把神厄从后面拖出来往前一推:“快跪下,叩见女娲后人。”
那扛着锄头的汉子愣了一下,而后把铁锄往黄土地上一插,一揖作下去,爽快道:“叩头就免了,一地是土疙瘩,还得搓衣服。小仙邾吴,见过大殿下、见过神厄大人,呃……见过水神仙上?”
风息尬笑道:“不敢不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叫我风息就行。”
锦觅收拾好了情绪,又热情洋溢地跟风息和神厄介绍:“这位邾吴君就是五方天将中的南天门守将,以前是凤凰的先锋天将,在魔族战场上一拳一个嘤嘤怪。”
邾吴君身型高壮,比棠樾高了近一头,双臂肌肉虬结,乱扎马尾,穿着个破背心,浑然不似天界那一派仙风道骨。听锦觅替他吹嘘,这人哈哈大笑道:“不敢不敢,说起先锋,鸱尾那贼厮鸟还活着吗?”
锦觅道:“吃的好睡得香,升官发财,身体倍壮,前两天还添了个闺女。”
邾吴君哼了一声,转身对棠樾道:“大殿下,待到您继承神位之时,切记要肃清朝政,少让这等马屁精在您脸上跳。”
棠樾从前没见过这位南天门守将邾吴君,但他和中天门守将贼厮鸟(鸱尾君)还算认识,从他感慨峥嵘岁月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了一个贵族少将和农村小哥的爱恨情仇,一个嫌另一个只会民工三连,另一个又嫌其装逼遭雷劈。
好在当时的二殿下镇得住,他俩都打不过后妈,争强好胜就变成了战场上争先恐后。
棠樾正色道:“弃主求荣,是为不义,但如今天界人才凋零,其人也算得上一员猛将,兼又在羽族声望隆重,父帝也不得不以重任相托。”
邾吴君听他此言,倒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拍了拍锦觅的胳膊道:“咱陛下还能教得出这等好孩子。惊了。大殿下,你父帝可不是无人可用,他精明得狠呐。就算是无人可用,那也是他自己作妖作怪,把二殿下调教好的人都撵跑了……左右他也不是你生父,我就多黑两句了,殿下莫要见怪。”
棠樾摇头道:“为君者当广纳谏言,不该闭塞众口。棠樾身为六界储君,自当听取各家之言,但父帝于我有教养之恩,身为人子,闻人非议,也当为父帝正名。”
邾吴君愣了一下,连连冷笑道:“闭塞众口……”
这个热情似火的汉子忽然冷淡了下来,自顾回过头去,扛着锄头在前面淡淡道:“走罢,山村野岭的也没天宫好住,只好委屈三位去我兄长家的农舍歇脚几日了。”
*
农舍不像是农舍,倒像是隐士居所。没有什么风雅痕迹,更没有什么值钱之物,连前门的门板都是修补过的,敲上去的铆钉也给锤得方方正正。
后院里一皓首老者正在杏树下跟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女子对弈。邾吴君把农具随手一扔,被那老者瞥见,教育道:“摆进篾筐里放齐了。”
邾吴君不情不愿地又捡起来摆了进去,就听院内一个温文典雅的女子声道:“杂乱无章不好,矫枉过正亦是不好。”
老者带着几分恭敬地笑道:“风神仙上说得是。”
棠樾心下吃惊。风神已经有一段时日告假不曾去天庭,前几日还有几缕黑发,如今头发竟已全白了。
锦觅看见她也在,立刻喜出望外,几步跑到身边道:“临秀姨,你好些了么?”
风神临秀放下手中棋子,含笑道:“若不是觉得好了,还能来寻粟老下棋么?”
她侧身间看到了棠樾,便笑着微微点头,道:“大殿近日可好?两位陛下可好?”
棠樾回礼道:“父帝母神近日安好,小仙亦安好。”
风神安静地点了点头,又对风息与神厄道:“二位想必便是新任水神与神厄大人了。”
她话虽提到了两个人,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往风息身上偏移。
风息上前一步,执晚辈之礼:“正是小仙。”
风神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果然英雄少年,更胜洛霖当年。”
风息虽然是个野龙,游历之时也偶有听山精野怪谈起天上的水神,说这位文武双全,俊秀儒雅,虽然不爱理事,到了用他之时又事事理得好,净是夸赞之语,因此谦逊道:“先水神风采六界闻名,小仙岂敢与之同辉。”
风神微微一笑,也不再谦让,只是道:“三位此番是前往防风旧集,设法修补黄泉大封的?”
棠樾道:“正是。”
风神道:“大殿若肯听我一句劝,不如在村中游玩几日,便就此打道回府吧。”
棠樾神情一凛,忽然想到临秀也是防风氏后人,算算年纪也够大,是不是当年她也在放风集?若非知道些内情,又怎会上来就劝他公费旅游?
想到此处,棠樾便试探道:“请仙上指教。”
风神道:“大阵唯有我族人懂得如何维持,然而当年事发之后,懂得以镇封之法的人伤损过半,余下的也已陆续过世,其法多已失传,即便修补了也不好再使用了。”
棠樾道:“大封破开之时,莫非仙上也在集中?”
风神却笑而不答,只是转过身对粟老道:“日已西斜,实难分出胜负,就此当作平手如何?”
粟老点头,收了棋盘道:“正巧几位贵客日夜兼程,想必也乏了,不如小老儿先领几位去客房歇息,晚些再与大殿小酌几杯。”
日夜兼程的三人:“……”
锦觅扶着风神站起来,满脸遗憾道:“临秀姨,咱晚上不在这里吃了吗?”
风神无奈道:“桂花酿我还剩着几瓶,何须在人家蹭吃蹭喝……”
棠樾只好眼睁睁看着她俩一个扶老,一个携幼地从门槛上跨了出去,正要跟风息商量怎么骗出她话来,忽然见到后面的神厄目光锋锐地盯着背对夕阳的角落。
角落里有一个上锁的房间,门栓后的两扇门板各翘开一个微小的弧度,门缝中黑漆漆,深不见底,什么也没有。
但神厄是女娲的造物之一,天生自然,感应万物,对异常之处最为敏感。风息也察觉了她的不对,低声道:“咋了姐?”
神厄收回目光,淡淡道:“也许。有人在窥视我们。”
第9章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的柴房里都升起了炊烟。大人都要去准备晚饭,只有垂髫小儿还在外面和泥玩,风神一路走过,一路都有一身黄泥的小孩站起身来,嬉笑推搡地向她行礼。
风神一一微笑着还礼。
然后她转过身对锦觅道:“莫再这样架着我了,我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呢。”
锦觅吐一下舌头:“那是那是,临秀姨正当壮年,步步生莲,虎虎生风。”
风神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道:“你有些时候,可不大像你的母神。”
锦觅道:“哪里不像啦,爹爹哪里会在宴会上一看见我就觉得像。”
“长得虽有几分相似,性子确实全然不同,你若是那春天的桃李,她就是那窗檐的霜花——梓芬师妹生得比你还要美貌几分呢,天上女仙无不悦服,男仙也无不倾倒。只可惜她性子太冷了,又好像天生不晓得情爱,六界竟无一人入得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