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皇帝换来换去干咱老百姓屁事。再说了国师说过头三年不收人头税,比老皇帝可好太多了。”
“听说那个国师还会呼风唤雨呢,这不算准了这两天大旱,拿沙袋堵死了那帮狗死孩子溜号用的水路,嘿嘿,叫他们收军粮。熠王和国师来了,咱这定会风调雨顺,后生仔莫要忧心嗷。”
神厄:“……”
她估计着棠樾一时半刻是平静不下来了,于是道:“虽说天界有不准干涉凡人命运的天规,不过天帝和你比较熟,天规可以随便犯。你若是想要去见他们便去吧。”
*
这是一支得胜之兵。
封州是大晋倒数第二的险要之地,占下封州城,一路溃逃的大晋残兵带着他们昏聩的老皇帝和懦弱无能的皇子缩进了最后的要塞汀洲。然而大厦将倾,狂澜难挽,这只不过是晋最后的苟延残喘罢了。
他们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熠王一身是血地进了城(当然不是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了城墙,就地一坐,而后豪情万丈地冲城墙上正井井有序交接驻守事宜的亲兵吼道:“龙骧营听令,给我把行宫里所有的华服都给我搬过来!”
立刻有两个亲兵习以为常地上前来给他卸掉沉重的盔甲,熠王张开双臂让他们把他晃眼招风的金甲取下来,然后跳上了墙头,闲闲躺了下去:“国师呢?”
“在城下检查布防,顺势研究城中风水布局,说要给新城区做规划。”
熠王翘着的小腿一晃一晃:“搞规划何时也不晚。正好我今日趁兴,觉得要有好事发生,待会儿衣服搬来了快叫他上来掌眼,看看哪一套最合身。”
卫兵长道:“是,这便请夫人上来为王上更衣。”
一众激战了一日的士兵放肆地哄笑起来。熠王大怒,立刻坐起来训斥道:“放肆!国师是什么人物,什么身份地位,哪能屈尊去做这等随从的事?”
众人:“……”
熠王脑上突然电灯泡一亮,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改口道:“放肆!休要胡言,我昔日是如何下令的?本王的天下也有国师的一半,尔等须得敬国师如敬本王,见国师如见本王。本王方才是走神,没听清楚尔等在喧闹什么,没有说国师等于夫人的意思。以后切不可拿这些什么妻妻妾妾之事开玩笑!”
事实上这玩笑并无不敬之意,凡是大剡士卒都知道,熠王的国师也是军中首席军师,二人如鱼同水,如胶似漆。同进同出,经常同吃,偶尔同住。
国师与王上少年相识,因一同斩杀了一条恶龙结缘,高谈阔论一番后一拍即合,揭竿而起,建立了剡朝,并以传说中的强大混血神兽飞龙为图腾,刻于王旗之上。
熠王所言并不虚,所谓天下也有国师的一半更非是说出来笼络人心。他们二人若少了任何一个,大剡都无法打胜这许多硬仗,更无法发展壮大到今日。熠王自是武艺精通且善用兵,攻敌克营战无不胜。而文士一般的国师上可观星象断晦朔吉凶,下可谈笑间说反敌方大将,立功无数,无人不敬服。之所以“夫人王后”的玩笑屡禁不止,完全是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熠王每回只是脸上佯怒,心里实则很受用。
国师偶尔听到了,也不以为忤,只莞尔一笑(往往伴有看向熠王的令人牙酸的一眼),第二天就安排多嘴多舌之人连值一个月夜班在王帐门口站岗,俗称侍寝。
得此殊荣的士卒俱痛哭流涕,称此为来自王后の赏识。
此刻熠王正在城墙上快乐地开箱试穿,忽听得身旁士卒惊恐道:“王……王上……那是什么?”
熠王一回头,看见了一个金色的长长的长翅膀的东西。
他站在墙头愣了片刻,忽然把衣服一扔,转头狂奔,趴在了内侧城墙边上朝正在画图的国师吼道:“国师!别看风水了,出来看飞龙!”
那东西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腾云驾雾而来,龙首比马车还宽,两翼扇动间在城墙上掀起一阵飞沙走石的飓风。
这些士卒这辈子最多也不见过些山魈野妖,哪里见过这等骇人听闻的巨兽,一时间阵脚大乱。几个卫兵长一边大喊着“保护王上”,一边剑指那条龙,将熠王护在中间连连后退。
熠王喝道:“众军莫要惊慌,待本王上前与它……”
他话音未落,那威风凛凛的怪物就一头朝着他扎了过来,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后两爪深深地嵌入城墙之上,连同巨大的脑袋也探上墙头,无处安置的下半身就挂在外城墙壁上,尾巴收势不及轰然撞了上来,激起一阵扬灰。
尘埃落定,方才被巨震掀飞到城墙另一侧的众人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一个白色人影不知何时竟已跃上了城墙,出现在了队伍最前面。
国师眉宇一派肃杀,手中利剑直指飞龙金色的瞳孔。
飞龙发出了短促的低吟,脑袋往后一缩,两只搭在墙上的前爪往中间并拢,翅膀轻轻地收了起来。
身后走上前来一人,在他肩头轻拍一下。熠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国师莫要惊慌。此物乃是是大剡的图腾飞龙,并非那为非作歹的恶龙。”
国师沉声道:“若是恶龙该当如何?”
熠王道:“若是恶龙,能一举将之降服岂不是如虎添翼?”说罢神色自若地走出了他的保护范围,错身而过时在广袖的遮盖下握了握他手,十指相扣,一触即分。
国师一怔,拿他没办法一样摇着头后退了半步,自言自语道:“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大妄为啊……”
后者堂而皇之地从他让过的身位走上前去,大胆地伸手摸了摸金龙巨大的头颅。
金龙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发出了低低的鸣叫声。
熠王笑着收回手,而后蓦地转过身,朗声道:“龙神降世,佑我大剡,此乃天降吉兆。众将士还不参拜神龙?”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哪能不热血沸腾,战意鼎盛,墙上士卒山呼万岁着跪了一地,铠甲相撞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
国师正在警惕地盯着那只看上去很委屈的金龙,结果一不留神被熠王拽到了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正要推辞,便被身后从中间拱过来的脑袋顶了一个趔趄。
国师险些斯文扫地,俊脸黑透,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得忿忿把剑摔回剑匣。
众皆哄笑起来,一时间城墙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各人俱俯首在地,齐声高呼:“王上圣明!国师神武!”
节目效果满分。
熠王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却看热闹的人群之外,神兽孤零零地趴在自己的爪子上。
一大滴水珠渐渐从它铜铃般的眼角滚落下来。
不知为何,熠王心中莫名其妙泛起了一股酸涩。
他强行压抑住这种怪异的感觉,回过头在它眼眶下质感温润的薄鳞上抹了一把,调笑道:“怎么了?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呢?”
金龙把短短的钝角送到他手里,在他掌心拼命地蹭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国师在一旁若有所思道:“古籍有云,成长起来飞龙身长万丈,双翼遮天蔽日。这一条还不及城门宽,确实是条幼龙。”
金龙“嗷”地叫了一声,尾巴不满地甩了两下,拍打着城墙,整个城楼顿时一阵颤动,砖石噼里啪啦往下掉。
熠王哭笑不得,连连安慰道:“国师不说了,不说了,护国神龙大人息怒。”
说罢向它伸出一只手,以示握手言和。
金龙也通人性地探出一只前爪。那只前爪太大,熠王双手也只能握住它的爪尖,只好象征性地攥着一根“手指”上下晃了晃。
熠王握着它的“手”,突发奇想道:“神龙大人,可能载人上苍穹?”
金龙低低地吟哦一声,温驯地俯首,下颌贴地,爪子蜷起搭在首级旁。
熠王大喜,踩上它屈起的前爪纵身一跃,在围上来的士卒的惊呼中乘上了飞龙的头顶。那里虽不平坦,不过也不觉光滑,刚好可以稳稳立在龙首上。
熠王兴奋地站稳,又按了按龙角,“且慢。”
说罢他向抱着胳膊混迹在一众士卒中看热闹的那人伸出了手:“国师,来!”
国师微笑道:“我就不去了。神龙乃是天降祥瑞,应王上之大胜而来,哪里是人人乘得……”
熠王道:“让你来你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