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抱着胳膊站在这朵火花外淡淡地嘲讽道:“不错,本以为只有巅峰时期才堪一战,看来确实是小瞧昔日战神了。不过即便做得到两边兼顾,也是双倍的消耗,如今的你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你放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如你所愿的。”
他紧了紧战甲上的丝绦,感慨了一句“沉寂多年再这样出风头还真有些不习惯”,转过身大步流星往火光之外走,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对他而言的)一把拽住了袖子。
瑟瑟发抖的小金鱼神情坚定地看着他,道:“母神,请让我出战。”
“请不要为我消耗火焰了。”
旭凤把袖子往回一扯,意外地没抢过来,白眼翻到鬓角:“出战?你打得过哪一位?你那点涓涓细流一般的灵力欺负鸟妖可还够用?”
“打不过。”棠樾一字一句道,“但今日是我陷众人于绝境,我必须为此负责,哪怕付出性命的代价,哪怕送了性命也无法挽回……”
旭凤转过身,曲起指节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半是调侃道:“你的负责还是留给女孩子吧。”
“母神……!”
旭凤叹息着打断了他:“看着成年了,其实还是个孩子啊。”
棠樾呆滞地看着他将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双平日里只会斜乜或者半眯的漂亮眼睛正平静地向他输出他看不懂的复杂目光。
他用异常的温和语调说:“棠樾,用尽全力也负不起的责任,就交给大人吧。”
这一次他终于从棠樾的手中抢回了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琉璃净火的保护范围。
棠樾再次探手,这一次没能拉住旭凤的衣角,反而脚下发虚摔了一跤。
他一边狼狈地在忘川河畔细碎的尘埃中爬起来,一边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旭凤……旭凤,旭凤,旭凤!”
他就要摸到火焰的边缘了,旭凤却和身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过头来,厉声喝止道:“别过来!这火是我的力量化身,没有任何东西能突破最纯粹的琉璃净火,包括那个怪物,也包括你,不想被烧成灰就别碰它。”
他怯怯地缩回了手。
旭凤站在圈外,本来打算转头就走,却在听到他的啜泣声后停下了脚步,无奈地回过头,隔着一道火幕和受温度影响略微扭曲的空间看着他。
棠樾不再试图突破琉璃净火的保护,坐在地上,哽咽着,“为什么?”
我不是伏羲。
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旭凤用前所未有的坦然表情注视着他,坦诚中掺和着少量怜爱,柔和中糅合了一丝寂寞,片刻后他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你要是我生的就好了。”
*
虽然棠樾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表情看着他,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撑到救兵到来,但旭凤却没打算交代在这里。
大长老可舍不得让他死。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对着尾行而来的大长老火力全开的嘲讽:“反派永远不懂得集火吗?你现在上我还能死得快一点。”
大长老安然道:“我从来没有想要杀掉你,你死了,谁来使用五色石为我打破宇宙之壁呢?”
他方才一直没有插手,是因为他不需要管旭凤怎么装逼,也不必在意魔物的死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等旭凤被逼到无路可退,在浓郁的混沌中打开自己的封印,然后……遵循熵的指引,用五色石打破从远古以来就保护着这方宇宙的虚空。
旭凤拉满了弓弦:“既然长老不打算参战,那么就趁早站到一边去吧,省得一会交起手来被余波波及,碎了魔核。”
弓弦发出“嗡”一声颤响,两股赤色火焰如同花瓣一样缠绕着刺向那只正在不断破坏着忘川生物圈的巨物。渊薮庞大的身躯躲不开这一击,被直接命中,火势像病毒般蔓延,直到一块不知道是腕足还是触须的的肉腕被生生烧落才止住。
旭凤将弓随手抛了出去,放肆地大笑道:“能与上古的血海大魔,堕落的伏羲造物一战,也不枉此生了!”
*
棠樾蹲坐在地上,回想着旭凤的话,他越想越觉得flag都插满了……不,就算没有小旗子,就事论事地讲他也真的未必打得过了。
枷锁又是什么?打开了究竟会发生什么?大长老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大怪物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将他圈在中央的火苗忽然跳动了一下。
然后颜色竟由蓝偏紫变得红了几分。
棠樾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想要凑近了观察。然而他还没靠过去,那火竟然又是一跳。
他的眼皮也跟着一跳,心却一沉到底。
这火既然是旭凤的力量化身,那么理论上讲就是人在火在,不可能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的。看这个火焰的状况,应该是……
那个确凿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在他心里冒出来,他身后的大地上就是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巨物风雷电掣地循着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砸了下来,似乎像是人类在拍什么蚊蝇之流,然后那只“手”便摁在那里不动了。
棠樾定睛一看,才看到那确实极为类似一只手,只不过是由无数缠结扭曲的触手编织而成,构成整体的部分还在交替蠕动着,光是视觉上就让人倒足胃口。
突然之间,仿佛日光透过层云,那乌黑的异构体之上乍然出现了一道光线,随后光线迅速地向下横批延展开来,同时在那只“手”上破开了一处大洞,一道光明有如离弦之箭冲破那只漆黑大掌的覆盖逃了出来。
棠樾情不自禁地凑到另一端的净火旁边,嘶声呐喊道:“母神!”
旭凤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下一秒棠樾就认识到旭凤不是不理他,而是真的没空理他,因为渊薮的“手”又来了。这一次它迟疑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棠樾和旭凤之间左右不定。
下一秒它就又被一道又急又狠的挑衅吸引了注意,怒吼着追逐着无畏的神鸟化身。他们在忘川河畔展开了激烈的追逐战,旭凤聪明地从不与它正面交锋,也不浪费火去烧它的皮肤,只是灵活地在它的指缝间游走,必要的时候谨慎地攻击一下以维持它的仇恨。
看似游刃有余,但是棠樾却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悄悄地在指尖聚起一滴水弹了过去,发现火竟然摇晃了一下。
琉璃净火是不会被水浇灭的。
它因为虚弱,正在逐渐地变回普通的火。
棠樾焦急地抬起头,却眼睁睁看着旭凤又一次因躲闪不及而被它摔打在地上。这一次他很久都没有爬起来,一只手按在胸口处,低低地咳嗽着,另一只手平举想要与之对抗,却因没能及时聚集起力量而被它再一次击飞。
就落在棠樾视线可及的地方,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棠樾看见他胸前的衣襟上有血迹。
他头脑一热,大吼道:“旭凤!”
棠樾一咬牙,选择了琉璃净火最为虚弱的一处强行突破冲出圈外,用全身的力量举起一只小小的匕首,硬扛“手”奔着旭凤而去的致命一击。
经过琉璃净火的时候他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那股灼热穿过了皮肤直达五脏六腑,将他的肺,他的胃部,他的呼吸彻底劈开贯穿,一直灼烧到了他后背的蝴蝶骨处,仿佛将他背部的肋骨融化成一块骨板。
他的知觉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
唯独剩下了一个并不模糊的信念:要保护这个人。
由于已经做好了即便被打成肉酱也仅能为旭凤拖延一瞬的觉悟,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意识完全进入了真空期。他认定自己已经死了,因此当他从周身的剧痛中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不仅还活着,而且仅仅被打得倒飞出去数十米,并没有被砸进地心,居然还吓了一跳。
不知道渊薮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眼前一片灰暗。
瞎了就瞎了吧,棠樾乐观地想,本来要送命的,结果只是瞎了——好吧他似乎没有瞎掉,因为眼前的灰色在逐渐减淡。
过了几秒他才发现那不是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周遭的空气中密布着阻挡视线的浓稠飞灰。
浮灰落尽,他看到旭凤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现出了真身的一部分,大而有力的翅膀在空中有节奏地挥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