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尾君并不赞同棠樾的说法。他自己追随天帝多年,也从来不清楚陛下在想什么,但他认为天帝本来就应该高深莫测一些。
“倘若真有那么一种可能,陛下从未想过要牺牲你,又当如何?”
“那就全当还了他对我养育之恩。”
“……既然殿下心中已经认定了自己是牺牲品,何必又多此一举?”
看他那表情好像看见了毛都没长全的小天鹅被爹妈驮着飞还嫌弃羽毛里太热,强烈要求自己出去扑腾——纯属青少年无可救药的叛逆期。
棠樾不觉得很冤,因为“叛逆”和“自我的意愿”本来就是边界十分模糊的两件事。
被天帝捡回来作为独子悉心照顾,被(曾经)武力值爆表的天后亲自教导,再说自己多么杯具简直该天打雷劈了。但是啊……
润玉把他从池小塘里带回天界,没有问过泥鳅愿不愿意跟着他走。
千岁诞辰只想一家三口一起吃顿饭,并不想被推到一大帮姑表亲戚面前现眼。他的意愿在政治需要面前不值一提。
好吧他作为天帝独子接受天帝的一切安排,去了。然后旭凤手把手教他当着亲戚们的面捅了他爹,当然也不打算问过他的意见。
所以菜就没有人权吗!你知道野生的水龙有多努力吗?
结果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候,润玉还一声不吭地安排他的两位朋友喜结连理,明明是三个人的冒险,他不仅不配有姓名,还要被一巴掌把拍进车底。
一生都在拼尽全力去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事事都以储君的标准为先,始终将自己的愿望放在最后一位。某种意义上讲,被他父亲捡走的“幸运”也成了他一生的枷锁。
就这一次吧,死也好活也好,都是自己的意愿,起码还不至于完全变成一个杯具。
棠樾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与之谈判:“左右此事对天界的未来并没有多大影响,而且如你所说,万一父帝并无此意,岂不是还有益无……”
“廿三日。”
棠樾一怔,霍然收回思绪。
然后再度露出了微笑:“廿三日,这么快。那不是没有多久了?”
鸱尾君点了点头。
棠樾看着他:“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这个时间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何况……”他的神情一派肃穆:“小神也希望,陛下能够继续领导六界。”
说白了就是你也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我父亲呗,棠樾很玻璃心地想着,至于说得这么官方?
他回答:“知道了。”
鸱尾君站了起来。郑重地一敛衣襟,以尊神王之礼向他下拜。
“倘若殿下当真有此意,小神在此先代六界谢过殿下了。”
第53章
有生之年,棠樾第一次站在这个自己从未思及的位置上。
趁着下面的羽族正在镇压寥寥有反抗之心的众仙,他在一片喧嚣混乱声中小心地伸出手,在润玉经常工作的那张青玉案上摸了一把。
然后他自作主张地,无视下座众仙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坐了下来。先是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
觉得椅子,也就是这尊神座太空,又向后挪了挪。
然后他发现自己够不大到两侧的扶手了……
棠樾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清楚地认识到虽然他爹看上去身型瘦长,文文弱弱,但是和他比还是大人和青少年的区别。润玉坐在这上面看着就很正好。
这个时候下面的动静已经消失了,棠樾也调整好了位置,坐得笔直,看着下面一双双或是惊疑不定或是怒火贲张的眼睛。
估计都在暗自骂他,不过棠樾心态还好,有种看小说看到后面的人对看到前面的人的暗自嘲讽——一会就死给你们看,让你们打脸。
据他对当年之事的调查,虽然理论上上清天要的是最强的龙族,但是这件事也是有可操作性的。当时由于太微的父亲走得太突然,并未立储,天帝之位有短暂的空悬期,因此廉晁与太微作为可能的继承者都有与上清天沟通的资格。
棠樾要做的就是廉晁当年做过的事,一旦当众被授予了剑印,且没有被立马撸下来,理论上讲就取得了与上清天联络的资格。到时他会请求斗姆元君立即将自己遣入黄泉封印,事后天帝之位还归润玉,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以他的清气,也就是灵力可能效果还不如廉晁,连四万年的时间也拖不住,但这是他的决定。
棠樾向下扫了一眼,按照流程说道:“既然众仙家已无异议,那便请隐雀长老派人去父帝那里取赤霄剑与天帝之印罢。”
赤霄剑和天帝之印当然不是润玉给的,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流程还是要走完的,剑与印便是如今天帝的信物,交给棠樾,这桩事就已无可转圜了。
那羽族传令兵才出去,席间忽然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手,一只乖巧举起来的手,似乎在向他征求发话的许可。
四下的羽族立马冲上去把那只手绞在了背后,以防他手中发射出什么破坏和谐的东西,但棠樾已经在那个人识相地束手就擒之前留意到了了这个动作。
他大度地一抬手,示意他尽管讲。
那人手被按在背后,神情依旧不变,沉静地开口道:“大殿,抑或是陛下,可否在此之前先听小仙一言?”
发话的人是燎原君。他虽作为羽族高层出席了这次“婚宴”,在刚才的骚乱中却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发过一言,反倒一直挨到此刻才开口。
棠樾有些意外。
他虽然不熟悉旭凤的这位旧部,但隐约知道旭凤发起叛乱的背后也有他的帮助,燎原君绝对不是润玉这边的。他挥了挥手,让按住他的人退下,然后道:“受印之前俱称殿下。仙君请讲。”
燎原君道:“小仙无意质疑殿下所言,只是小仙自己身为羽族,对族中一些……”他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袖手站在一旁的隐雀,继续道:“事宜,比旁人要更为清楚。羽族内部正对某些内务生了分歧,纷争不断,恐非主持继位之事的最佳人选,请大殿下将主持继承之事全盘交予羽族之前……再三慎重。”
“继位诸项俱是陛下的决策,小仙可在此作证。你对大殿说这些也无用。”
鸱尾君从门前迈了进来。
这两个昔日的同僚视线长久地相对着,目光的意味中包含着互相审视与自我辩解。
燎原君疑惑从面上一闪而过,终归还是向棠樾行过一礼,然后道:“小仙以为,不如此事容后……”
话音未落,方才隐雀派出的那名小卒已经折返回来,单膝跪地报道:“赤霄剑与天帝之印已带到,大殿下可否要立即呈上?”
这件事越拖变数越大,棠樾道:“请天帝剑印。”
于是殿上所有的神仙目光都移向了凌霄殿门口。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所有人的小小的眼睛立刻都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门口走进了一名羽族,怀中抱着一只母鸡那么大的青色胖鸟,它的屁股上拖着和凤凰一样长的青色大尾巴,赤霄剑在它背上摇摇晃晃地搭着,却始终像马戏表演一样保持着平衡没掉下来。
这只傻乎乎的胖鸟歪着头,俩眼看着脖子上挂着的四四方方的石头,像看着什么高端的玩具,正伸出短喙卖力去啄。
“……”
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棠樾转过头去问隐雀:“赤霄剑与天帝之印……”
隐雀一摊手,终于彻底地展露出了他忍耐许久的得意与奸佞的笑容:“那不是嘛?”
饶是棠樾聪明和政治头脑有限,也反应过来自己被玩了。
那只大眼睛毛茸茸的鸟类是一只幼小的青鸾。
羽族在发现狂放不羁的旭凤并不拿他们当娘家之后,费尽心思试了许多配种组合才培育出来的一只具有近似凤凰的强大血脉的小青鸾。
棠樾头脑“嗡”一声,脑海一片空白。
父帝啊,他想道,我搞砸了。
大长老从走上前来的士卒怀中接过小青鸾,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慈祥道:“这天帝之位自古以来都是龙族的,羽族只有做天后的份。大殿,先天后便不说了,你母神的资质是一点不比你父帝差,而这个孩子……”
他抬起头,轻松地嘲弄道:“比大殿可强得太多啦!”
所有的战力都被隐雀的人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