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几乎是大摇大摆去找他的,一路上不说掩人耳目,还少有地热情洋溢地给每个路过的小仙打了招呼。搞得众人纷纷称赞殿下带孝子,一见父母平安归来,整条龙都精神了。
年轻的岐黄见到他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不由愣了一下,赶紧让了座。
棠樾没有坐,沉思半晌,缓缓地根据已经模糊的回忆,用灵力在空气中模拟了一个不太清晰的灵力回路,像是半透明的苍白薄膜在空中构成的一套血管。
然后他道:“你今日看到的,与此物比如何?”
岐黄惊讶地看着,点头,凝眉道:“十分相似。”
棠樾冷声道:“几成?”
岐黄犹豫道:“若依殿下所绘,当是有七八成。”
“本殿一共就记得了七八成。”
“……殿下记忆清晰的部分,当有近十成的相似。”
“十成?”棠樾喃喃地重复道。
年轻的岐黄道:“是这样的。不知殿下是要……?”
灵力回路一旦被人知晓,一招一式为人破解的可能便大了七八分,加之平日里除去看病过脉也无别处用到,医者理应保守秘密,不予旁人知,尤其是位高权重者。
他是得了好处。但他并不打算背弃天帝,至少不希望天界因为他的举措而动荡。
棠樾闭上眼睛。半晌,他摇了摇头,微笑道:“无事。你且记住,我今日来过。”
岐黄一头雾水道:“是‘来过’,还是‘没有来过’?”
“来过,并无要事,仅关心了一番父帝的龙体。”
璇玑宫某一间房里的灯明明灭灭,几次昏昏煌煌,一夜未熄。
三日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紫微宫谒见一下天帝,却被守卫告知,陛下近日身体欠安,已自行前去三千世界的某一处休养。至于是何处,陛下没说,您自己看着给他打电话吧。
然而润玉自继位以来,几乎从未离过天界,棠樾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此后的数日内,天帝除去在某一次极为匆忙的朝会上(他甚至并未走出灵霄殿便抽身不见了)交待了一些关于黄泉大封的要事,以及宣布了风神与水神订婚的消息,以身体不适为由,再也没有现身过,棠樾也再没能看见他的人影。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棠樾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即便是亲父子,灵力回路也不会全然相仿,因为儿女的灵力回路除去生父,还有一部分传承自母亲。即便生母是身无仙法的凡人,其子的灵力回路也不可能与父雷同,而是少了一部分。
这天下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灵力回路完全一致的,只有一种情况。
第47章
“哦,赐婚……”
白龙女四仰八叉地歪在太师椅上,心不在焉地从膝头小银龙的龙须上捋下来一根鱼刺。
“你满意了,人家小姑娘家家的满意么?”
银龙迅猛地向上一蹿,想要蹦到她的肩头,被一巴掌打掉,直直掉了回去。细细的银龙不生气,灵敏地翻过身,变成一个笑嘻嘻的小年轻。
小年轻坐在她大腿上:“您儿媳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就差您点头啦!快点快点,点头点头。”
白龙女猛推他一把,怒道:“个小王八蛋,亏老娘还当你回来看我的!我不同意有什么用,满脑子‘小姐姐’,怎么不知道孝敬孝敬你孤苦伶仃的老母?”
都说单亲家庭的老母在儿子娶妻时必然要有一闹,古人诚不欺龙。但这个赐婚诚然是来得有些突然,让风息有些摸不着头脑。
据说天帝和天后这回平安归来多亏了他娘游山玩水中一拍脑壳,想起来自己把天帝的亲爹还锁在那呢,别把老头饿死了。一回去就发现禁地好像出了事情,这才把人从大型小黑屋中放了出来。
这样似乎是可以解释从来没有兴趣充月老的天帝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给人牵线搭桥了,还他娘一个人情而已。
即便如此,风息仍觉得无力吐槽,人家神厄把禁地交给你,回头你就把门一插出去逛街了?而且一逛几个月,才想起来天帝老儿的亲爹快饿死了?
想到这他狐疑地转过头:“说,你和陛下到底有什么朋友交易?”
白龙女懒洋洋地拍开他的手道:“要娶媳妇的人了,离老婆子我远点……什么交易?我帮他搞搞家务事,他帮我调教你的交易。”
风息直截了当道:“什么家务事?”
白龙女道:“那就多了去了。譬如他今天的地位,譬如他今天的老婆。不然他和你无亲无故,凭什么浪费时间栽培你,凭什么替你向神厄开口?”
风息皱着眉想了半晌,丧气地接受了自己人畜无害的老母居然是个阴谋家的事实。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天帝赐婚就赐婚吧,为什么却只给了个十几日后订婚的日子,而非直接让他俩成婚?
白龙女直白道:“我让他推迟的。我觉得你俩不配,给你点时间和她处处,再仔细想想。订了婚还能退,可万一成了婚你就不能退货了。”
风息的动作略微僵硬了起来,说您儿媳除去老了点,呆了点,不讲理了点,也没啥惹你不顺眼的地方啊?
白龙女白眼翻上天:“你知道她的名字怎么来的?女娲临终前看到了未来,为此她创造了最小的女儿,得名自‘诸神陨厄,万世岁生’的预言。她是女娲为诸神陨厄创造的神王,万世之后的牧羊人,而你……”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风息一眼,终究是转过了头,道:“总之你俩不配。”
这是风息第二次听到这个预言。从上清天回来以后,他还专门盘问过神厄,确认她也不知道诸神陨厄什么意思。
“诸神陨厄到底是个啥子?万世岁生又是什么东西?我岳母说神厄以后会当上天帝,那我小老弟呢?陛下呢?天后呢?女娲怎么会对千万年以后的事情知道这么详细?”
白龙女被这连珠炮问得不耐烦,道:“我哪晓得,问女娲……问你丈母娘去。”
风息敏捷地后仰躲过她喷出来的唾沫星子。
他慢慢地直回来,想了想,郑重道:“一昧追求门当户对是要be的,我还是觉得真爱最重要。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从来都很开心,我爱她。”
白龙女嗤之以鼻:“现在的年轻人……心里没点逼数。混得熟了就当喜欢,共患难过就觉得是爱……喜欢当然是让人想想就开心的事情,爱就不一样了。”
她见风息又欲辩解,不耐烦地摆手道:“滚滚滚,回去找媳妇吧,你们年轻人的事不用向我汇报。既然你对她是真爱,晚上几天成婚又怎样?又没人去挖你的墙角。”
*
棠樾直立在神厄面前,倒背着双手,字斟句酌道:“神厄姑娘,父帝平日里甚少给人赐婚,倘若那纸婚约有什么需要商榷之处,我……嗯……”
天界自诩道心清净,不关注什么男女大防,但深夜跑到仙女家中似乎也尤为不妥,定过婚约的仙女就更不妥了。神厄不一样,因其身份特殊并无多少讲究,且因为不太需要睡眠,洞府向来二十四小时营业。
所以棠樾特意挑了个旁人不会来谈工作的点来谈工作,在一通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后,棠樾终于抛出了此番的重点。
神厄非常有耐心且认真地听完了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琐事,并详尽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也会认真地思考婚约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棠樾顿了顿,急忙地,局促地补充道:“……父帝这几日找不见人影,你……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如果我见到了,可以代为转达。”
神厄思考了很久,摇头道:“陛下请示过我的意见,一切都好。”
棠樾一怔,注意到了她说的是“请示”。
他怔了怔,只觉得一股酸意渐渐汇聚到鼻尖。自作多情的灼烧感嗡地从脚心涌上大脑,四下没有任何人,但他仿佛从四周的空气中感受到了嘲弄。
也许前任风神水神是被太微拉郎了,而是现任风神只是挂名,论身份和站力都远非天帝可以管制。若非她自己应许,谁敢拿“结婚”这种小事来扰她?
他听见自己气若游丝道:“是么?我以为你不喜这些凡尘俗事……”
神厄平静道:“还行吧。我从未成过家,遂动了尝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