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阙勘破一笑,好似千里长风尽在帷幄之中,除了...手中拿着的那三根香肠着实败坏意境。婉露先是与他对视良久,绝知此事已然暴露,便垂眸一笑,叹息道:“我只是担心南袖...”
“城门的戏台挂灯开锣啦,大伙儿快去听戏吧!”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汹涌人潮便纷纷涌向了城门,随后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短促的锣鼓齐鸣,宣告好戏正式登场。
白...钰?
漫天喧嚣充耳不闻,南袖怔住,她一把抓过他方才书写的那张字笺...“白钰”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毫无差。
明明轻如鸿毛的一叶纸扉,却宛若千斤巨石一般,牢牢压在她的心头,攥紧字笺的纤白素手竟没来由地颤抖。她恍惚抬首,牡丹面具下是一张困惑的面容,呵,人心莫测,至于这白狐狸的面具下...又是谁的脸呢?
察觉到对面之人的异样,白钰也有些慌了,他探手想摘去仙子的面具,却被人冷冷闪开了去。五指纤长如玉,像是有所觉悟,进退维谷的悬停于空中。
“桃源谊,结义情,云长千里走单骑;身在曹,心在汉,自古忠义酬知己。”
就在两人僵持间,从城门戏台处,遥遥传来男声戏腔浑厚的唱词。
行至近前的婉露和孟阙,终于察觉出了两人的异样,仙子凌迟出声:“袖...?”
白钰将才转眸,在看到婉露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一切,他试图安抚:“南袖仙子,你听我解释...”
“呵呵,好一个桃源谊结义情,好一个身在曹心在汉呐...”她一把摘下面具,手指指着白钰和婉露,声声控诉,“你们,一个,我暗慕的君子;一个,我掏心的姐妹...就是,就是这么对我的?”
“南袖,你冷静一点...”孟阙扶住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有意要...”婉露本想握住她的手。
“你走开!”
却被盛怒的仙子一把推开,跌入白钰怀中。
南袖怀疑地环视一周,对于玉郎就是白钰一事,孟阙似乎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想来,他定也是知情的。呵,这里笼统就四个人,其中三个都在瞒着她,恰巧,这三人还都正戴着面具...
真是讽刺啊。
白钰?白玉?
她恍然想起什么,一把夺下发髻上的白玉簪,由于用力猛了些,简约绾就的小髻松解,如瀑的青丝散落开来。丝丝缕缕,拂过她苦涩的唇角,更显得人憔悴难过。
“白玉簪?呵...”她笑得伤感,将字笺和白玉簪攥于一手,质问婉露,“这簪子,是你,亲手为我戴上的;是你,付钱为我买的...你在做这些的时候,良心就不会痛吗?”
婉露启唇欲说些什么,南袖打断了她,冷声道:“不必解释了,我都还你。你放心吧,不管是白钰,还是白玉簪,都是你的...我不用你施舍。”
言罢,举臂用力往地上一掷,“叮——”的一声脆响,玉碎,瓦亦难全。
婉露不由推开了面具,她震惊又沉痛地望向南袖,随后僵硬地垂头,睇着那断成了几截的玉簪。
断掉的,从来不是簪子;是仙子长久以来,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爱重与围护...
推开孟阙,南袖头也不回的背身而去,不多时,便隐没于灯火阑珊处,没了踪影。
孟阙看向白钰,眼神中半是失望半是责备,最后只能摇头一叹,转身追寻南袖的踪迹而去,而婉露则是失神地蹲下身,一点一点的,将碎玉拾起...
“露儿...”担心她被碎片划伤,白钰捉住了她的手腕,“你别动,我来捡。”
失魂落魄的仙子,幽幽一声叹息:“钰郎,我们真的做错了...”
做没做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本该系于天灯下,放飞至天幕的桃花笺,正褶皱的混迹于碎玉之间。
这跟他预想的场景,千差万别。
它本该随天灯乘风破云一去无回,他本该与心爱的仙子订下一去无悔的誓约,然而都没有了。它在凡世的尘埃里,在细碎的玉屑中,悄然沉没。
他将玉簪修复的同之前一致无二,却轻轻的,化去了那张...没有结果的字笺。
红衣仙子疾行于云月间,然而要去哪里,她似乎毫无头绪。
南袖回想今夜的情形,她穿着同婉露一色的衣裙,带着本属于她的牡丹面具,却在这人声鼎沸的凉夜,偷巧听了本属于她的求婚辞...而求婚之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青丘狐帝。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这两人,将她当傻子一般戏耍...
可恶!
她根本控制不住这从内心油然而生的愤怒,她可以接受白钰不喜欢她,但她不能接受婉露欺骗她...在王母寿宴,自己与她一见如故,从而引为知己,为她出头陪她涉险,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到头来,竟是这么个结果...?
想不通啊,真是一点都想不通...
思绪翻涌难过不已的仙子,忽感一阵晕眩,周身的法力竟难以维持御风飞行,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是无知无觉间已飞越了海岸。
透过层层阴云,洒落在海面上的月光所剩无几,白天里是天水一色碧蓝一汪,到了晚上,汹涌的海浪仿若黑色的风暴,亟亟以待,将她囫囵吞没。
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却莫名闻见一声龙吟,有人...不,有龙盛住了她。
是孟阙!
是啊,不是他,还能是谁呢?这天地间,再也找不出第二条这般威风凛凛的龙了...
仙子没来由的想哭,她用力一扯某人的龙须,嗔怪道:“你怎么才来?”
听出她的哭腔,孟阙心疼无比,但亦知南袖爱面子好逞强,便也不戳破,只是笑答道:“还嫌晚呀?我压根不想来的,但万一你淹死了成为第二个精卫,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什么要命的直男答案呀?!南袖气得银牙都快咬碎...
“让我淹死算了!”手拿龙须又是狠狠一拽,“你跟他们一样,也骗我!”
“天地良心,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孟阙吃痛,一阵龇牙咧嘴,“不过,他们这也是善意的谎言,还不是怕你难堪...”
“难堪?”仙子一声冷笑,对着龙身就是拳打脚踢,“我现在就不难堪了吗?你跟他们也是一伙儿的!骗子骗子大骗子,放我下去,我不要你!”
“好好好,我放你下去,不要再打了,我的天,疼疼疼...”
东泽·无名海岛
南袖仍是一脸的愁闷,两人枯坐在海岸边,夜风习习,俱是无言。
孟阙幻出一紫檀四方小案,案上摆了一只白釉钧瓷的小酒壶和两只酒盏,他一边斟酒一边沉声说道:“这小壶里,是我当年去幽冥界平乱时,顺便装上的碧落泉的忘川水...”
忘川水?这倒是引起了南袖的注意。她转眸,仔细睇着那酒盏中的液体,清亮透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就像白水一般平淡。
“这忘川水,同孟婆汤有些区别,忘川水只是忘情,孟婆汤能抹杀一切记忆。很早之前,这凡人登天,必须饮下一盏忘川水,使其忘情弃爱。后来,经过初代天帝的一番筹谋,凡仙终才不受此约束,但有些仙人,为忘却情伤,仍会去碧落泉,寻这忘川水...”
“所以,你当年装这忘川水,是想忘谁?”今晚的南袖竟是出奇的会抓重点。
“我...”孟阙一滞,他总不能告诉她,这是他当初为了忘记白钰而准备的。但现在仔细想想,他对白钰的感情,好像也只是同袍之谊,能让他这般在意,牵肠挂肚的,也只有这只傻麻雀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倒是你...”他眸光一沉,“如今白钰婉露两情相悦,你若是承受不来,大可以选择忘记白钰...”
忘记...白钰?
时光倒回至数月之前,她在二姐的婚宴上,第一次见到那俊美无匹的神祗,便是一眼万年...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见钟情的神君和她最好的闺蜜,这两个人居然会搅到一起?她真是,人人两失。
这两个欺骗她感情的大猪蹄子,一块儿都忘了才好!
南袖恨恨地端起酒杯,举至唇边正欲饮下,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遂又放下,狐疑道:“即是我要忘,你为何斟了两杯?”
孟阙一笑:“我怕你不够,给你续杯用的。”